【二、华与花】
「阿花？真的是你！」徐秀华提着雨伞，在街上碰到了熟悉的身影。
熟悉的斜分刘海、微微弯曲的秀发，还有她最常用的椰子香水味道，果然是曾理华。
「徐秀华！你怎麽凌晨还在街上？好久不见了，对上一次好像是上年的复活节……」曾理华语带兴奋的打招呼。
「跟老婆吵架了，我便出来走走。」徐秀华挥着手，理华也注意到他无名指的戒指。
「是呢，我都差点忘了你前年结了婚！这麽大雨，你快点回家吧！」徐秀华结婚的时候，理华因为出外地工作的原故没有去。
「你忘了吗？我最喜欢在下雨的时候走到街上。」徐秀华的眼神带点期待，希望理华回答他一句记得。
「都已经是中学的坏习惯，你还戒不掉吗？」
「哈哈，很多东西都戒不掉呢。」徐秀华强颜欢笑的说道，
「你才刚下班？」
「对，今天的工作量真是多到吓人。我连晚饭都没有吃呢……」
「那麽巧？我也刚好肚子饿了，一起去二十四小时的麦记好吗？」
真的那麽巧吗？徐秀华刚巧路过她的公司楼下、徐秀华刚巧也肚子饿了。尽管理华心里有点怀疑，还是跟着他一起走了。
就像中学的那时候一样，理华总是跟着他走。
「曾理华、Jennifer……」
开学礼的那天，刚刚被老师点为班长的徐秀华派过了同班同学的手册，轻声的念着同学的名字。
「曾理华，我就坐在你旁边呢，我的名字也刚好有个「华」字，我是徐秀华。」
曾理华：谁跟你同一个名字呢？我的名字不是读「骅」，是「花」！我的名字是念作「曾理花」，所以洋名是Jennifer！」
「真是麻烦……怎麽你不乾脆改名叫「曾理花」呀？为甚麽要取一个让人误会的名字？」
「又不是我取的……是我妈妈替我取的，她是中文老师。」
「哦，这样……」徐秀华听见了，就立刻静了下来。
「徐秀华……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啊！我想起了！你就是我们级中文考第一的那个徐秀华！」曾理华惊讶的大喊道。
「哈哈，对啊，你记性真的好。」徐秀华尴尬的摸摸头。
「谁想记住你的名字啊？这年我一定会打败你的！」理华语气忽然带刺。
一时间搞不懂状况的徐秀华愣住了。
「我……我就是上年考第二的那个！」曾理华气得涨红了脸，小声说道。
「你是白痴吗？哈哈……」徐秀华听见了，忍不住笑了出来。「像个小孩子一样！」
「别笑了！」曾理华拿起手册便向着徐秀华的头猛拍。
此後，徐秀华总是高声的在人前叫着她「阿花、阿花」，好让别人都知道她的名字怎样念。每次派卷的时候，徐秀华都会第一时间给曾理华看，因为这是维系他们的唯一绳结。
「其实啊，我并不在意第一名这种头衔，你想要的话，我可以让给你。」
吃过午饭的二人，在饭堂里看着操场上的人打篮球，聊起了成绩的事。
「谁要你让啊？我会打败你的。」曾理华开着玩笑的口气说道。
现在的理华已不再对徐秀华抱有敌意，因为她知道他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徐秀华从其他同学口中听说，曾理华的父母都是老师，除了中文之外，其他科目她都考进全级头五名内。
「为甚麽那麽执意要中文科的第一呢？我就没听说过你想要打败英文科第一的Jacky。」徐秀华忽然想到这一点。
「你少管我。」曾理华眼神闪缩的转向打篮球的人。
「因为你喜欢中文吗？我也喜欢，但是我不在意名次。我只是单纯的想要成为作家。」
「真的吗？」曾理华听到，莫明其妙的突然兴奋起来，
「哪种作家？写诗的？还是小说家？」
「干嘛那麽激动了，傻瓜。你猜？」徐秀华见她那麽兴奋，便故意捉弄她。
「我不猜、我不猜，你快点告诉我！」
曾理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猛摇。这是徐秀华觉得她最可爱的时候。
「好啦好啦……我的手臂都快给你摇断。我想要成为小说家。你为甚麽那麽激动呢？」
「因为我也想要成为小说家！徐秀华，我们是好朋友了！」曾理华更加兴奋的拉着他的手。
「所以你之前都不当我是朋友吗？」徐秀华笑着说。
自那天起，徐秀华和曾理华才真的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对於徐秀华来说，曾理华是他活了十多年来第一次见到的晨曦。他的脑袋中出现了千万个有曾理华的未来，一起成为小说家、一起写小说、一起在文坛上成为对手……
徐秀华的梦想不再只是「成为小说家」，而是「和曾理华一起成为小说家」。
二人总是在咖啡店内一个劲儿的写着小说，路过的同学们看见，都在谣传他们是情侣。他们交换小说来看，却总是看不过眼对方的风格——徐秀华的小说浪漫奔放，曾理华的则是精致而现实。徐秀华咀巴总是不饶人，然而这种矛盾的写作风格，让他更确信对方是弥补自己不足的存在。
「阿花，你不怕别人会误会我们吗？」
「误会甚麽？」理华漫不经心的写着小说问道。
「我们天天都黏在一起，他们会误会我们是情侣。」
「那就由他们误会啊，」曾理华没多想便回答了，「如果对象是你的话就没关系了。」
那时候，她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她只在意和徐秀华一起写小说的快乐。可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徐秀华从她的小说内看出了变化。她的小说渐渐变得不好看，失去创意，也失去了灵气，换来的是俗套的堆砌用词。每一个段落，他都能找到补习班教授的写作技巧、必备成语。他知道，她的内心翻起了变化。
有一天，他在咖啡店内等了一个下午，也等不到曾理华的身影。曾理华很少会无故失约，他便焦急的借咖啡店的电话打起来。接听电话的，是一把中年女性的声音。
「喂，你好，我想找曾理华。」
「你找我女儿有甚麽事呢？」对方的语气不慌不忙，似乎早已预料这一通电话。
「我是徐秀华，我今天碰不着她，只是担心她是否安好……」
「最近，我替理华请了家教，她都要留在家里补习，所以你比较难找得着她。听说你也喜欢中文，希望你其他科目都要多加用功，毕竟公开试很快就到了。」
听筒的另一端，背景隐约的传来了少女偷泣的声音。徐秀华便没再追问下去，乖乖的挂上电话。
从那天起，徐秀华就再没跟曾理华一起写小说。同学们开始谣传他们分手了。徐秀华也因为这件事变得更加用功读书，为了跟曾理华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学。
等到考上大学之後，再和理华一起追梦，一起成为小说家，在文坛上再次切磋……这一切都是徐秀华的愿望。
在那段日子，徐秀华在学校遇见曾理华，都觉得她渐失光彩，再也不像从前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的她。他自觉，只有他才是最了解她的人。总有一日，无论有多艰难，他都会在这个笼里救走她，就像马里奥在游戏里不断重生，也要救出碧姬公主一样。
「哈哈，这麽久远的事你还记住！」曾理华在麦记内吃着薯条说。
「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呢！不过最後只有我考上了中文系，你却进了gbus。」
徐秀华说着这段过去的时候，总是强颜欢笑。
「没办法啊，那个时候我父母管得比较严。你呢？你成为了中文老师之後，还在追梦吗？」
「没有了。青少年就是特别多幻想，现在还是要向生活低头。」徐秀华苦笑着说，目光放到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对了，怎麽不曾听你说你妻子的事呢？我听旧同学说，她是个美女。」理华留意到他凝神不动的看着戒指。
「嘉欣吗？她确实是长得不错的。她是比较单纯的那种人吧……喜欢白马王子、韩国Oppa那些。她现在当售货员。嗯，她就……比较单纯，有童真。」
徐秀华尽力的数算着太太的优点。可是在他心里，太太就如她的名字「嘉欣」一样平凡无味。唯一不凡的大概是长相，然而徐秀华除了热恋期外，半点也不在乎外貌。使他更加牵挂的，是昔日发光的曾理华。
曾理华听见，没说甚麽话，拿起了可乐来喝。
徐秀华更不敢说，这几天老婆都没回家，说是找了朋友去玩。大吵了一场後，他便走出来，刻意的跑到理华公司楼下想要碰见她。徐秀华不敢说，他跟妻子半个共同话题都没有，他只有对着理华的时候才能打开心扉，像一只开笼雀一样。徐秀华不敢说，希望妻子处事能成熟一点，就像曾理华一样……
徐秀华不敢说，他希望他的妻子是曾理华。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精明能干的女子，是不会选择一个平凡的中文老师的。这像当日曾理华没有选择中文系一样。到底理华的男朋友是怎样的呢？他很想知道，也很怕知道。是医生吗？是律师吗？是银行家吗？他不敢再想下去。
「雨停了。我也要回家洗澡睡觉了。你也快点回家吧，不然嘉欣会担心的。下次再约。」
「好吧，你回家之後发个讯息给我，毕竟都晚了。」曾理华提起了手袋，挥挥手便离去。
「阿花！为甚麽我结婚的那天，你没有来？工作很忙吗？」
徐秀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他想得到的答案，是理华也像他一样，不忍看见他结婚。
「你还记得吗？中六的毕业礼，最後你还是考了中文第一名。可是你没有去领奖。你就一直等到连校歌都唱完了，才回校找我合照。那时候，为甚麽你没有来呢？」
理华语中带话，然後微微一笑，再次挥手离去。
当年，徐秀华不想让曾理华不开心，所以缺席了毕业典礼。
果然，曾理华是知道自己心意的。但是，这不等於她不忍看见他结婚的模样。这一种扑朔迷离的感觉，正是徐秀华永远放不下她的原因。
作者Instagram：siujegu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