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最能折磨人心的一把钝刃,漫长的等待更是如此。
日出日落,月隐月明,不知轮了几回白昼黑夜,维恩颤颤眼皮,最先恢复的知觉是冷。
冷,好冷,一向对温度变化迟钝的她,居然也会觉得难捱。
感觉一件软绵绵像是棉被的东西盖在身上,温热的掌心摸摸她的额头。
「还会冷吗?」
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维恩微微摇头。鹰眼什麽时候转性了,怎麽这麽温柔,一点都不像他。
她睁开剔透的眸,将他松口气之余又略显担忧的神态尽收眼里。他一直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阿,看来她是真的伤得很重。
「我睡几天了。」她试着坐起来,但被鹰眼阻挠了。
「这次比较短,三天。你还不能动,我去叫船医。」
自知再继续躺着就要闷坏了,维恩还是没听鹰眼的劝,下床查看这陌生的房间。这是谁的船?
有些锈掉的木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个绑着金色短马尾的粗犷男人挂着笑容,快步走了进来。
「哎呀,总算能打招呼了,我还以为这次又等不到你醒过来了呢。」
维恩满腹狐疑的打量他,「又?」
「小维恩——」门外传来一声元气十足的呼喊,一名披着黑色披风的男人兴奋探门而入,「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密佛格那家伙可是很担心你耶。」
见着衣着随兴、肤色健康的红发男人正露出一口白牙对着自己笑,维恩更加疑惑了,怎麽每个人都一副认得她,她却谁也不认识的样子?而且从他称呼鹰眼的态度看来,他们两个人似乎很熟?
等等……他的模样缓缓渗进大脑,尤其是左眼那三道显眼的爪痕,她赫然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还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你是四皇,『红发』香克斯?」她不可置信的指着他。也就是说,她现在在四皇的船上?
「没错!我们的小维恩很聪明嘛!」他飒爽的哈哈大笑。
「我们见过吗?」她坐在诊疗椅上给船医做检查,不明白红发为何如此亲密的唤她。
「你在庞克哈萨德遇难的时候,是香克斯跟我一起救你的。」密佛格最後进门,他双手抱胸倚着门框,姿态较方才放松不少。
维恩头痛起来,她一向不喜欢人情瓜葛,没想到一欠就是两笔命债,还欠给两位有头有脸的人,好难还阿。
「谢谢。」
「没事,密佛格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香克斯摆摆手。「他这个人毛病很多,平常很爱耍孤僻,跟他一起住没碰到什麽麻烦吧?」
密佛格睨了他一眼,见状维恩眼尾含笑,他们两个真的是很好的朋友。
「基本上已经没事了,只要多注意补充营养就好,」船医放下听诊器,「不过,伤口本来是要三个月甚至更久才能康复的阿,是因为恶魔血统的关系,还是因为实验造成的?」
「你!」维恩难为情的涨红脸,语气带着十足尖锐。完了,他一定有看到腰上的编号,搞不好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曾经是实验体了。
难堪与屈辱一波波袭来,她咬着牙,愤懑不甘的握紧拳头。她要如何在他们面前抬得起头来?
「你看到编号了?」
「……没有完全看到,被枪伤打穿了。但我是一名医生,没有其他想法,希望维恩小姐不要误会。」
船医如实以答,维恩这才勉强安下心。自己的命是因为他才捡回来的,既然是香克斯的船员,应该可以相信吧。
「喂,你们不要全都窝在门口偷听!你也是一样,香克斯,我们话还没讲完阿!」
叼着一根香烟的沉稳男人探头进来,灰蓝色的中长鬈发向後梳理得一丝不苟,坦然露出左脑门的十字伤疤。
「二次见面了,我是班·贝克曼,这艘船的副翼。」
「你好。」维恩礼貌性的微笑,他给她的第一印象十分良好,看起来是个非常精明干练的人。
「那我也就不打扰了,小姑娘还是需要多休息,毕竟身体还没痊癒。」
船医收拾好东西离开後,维恩深怕不小心自己的秘密会公诸於世,急急追问。
「鹰眼,他们怎麽会知道我是恶魔,你跟他们说的?」
「没事的。」
密佛格定定望进她瑰丽的眸,维恩一颗焦虑的心就这样神奇安稳下来,她才惊觉原来她已经这麽信任他了。
「你又救了我。」维恩美眸半阖,看起来既内疚又感动。「真的非常谢谢。」
密佛格揉揉她的头顶,「不用道谢,更加努力训练罗罗亚吧。」
正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哽在喉头,维恩彻底无语。
阿……真是不解风情的蠢蛋。
「怎麽了?」某蠢蛋横眉一挑,她的内心话他可都听见了。
「就是……」维恩撇过头,发丝遮去她忧伤的侧脸。「我的编号阿,你会不会介意。」
「不会,谁没有过去?」
「咦?」
密佛格回答得太快,快得就像没经过思考。维恩诧异的看他,他视线飘向圆窗外的海面,刀凿似的俊容流露出稀罕的悲伤。
「我在西海的罗瑟岛长大,父亲是那里的王。在我十七岁那年,父亲驾崩,照理来说是哥哥继承王位,但父亲死前希望我能为他治理国家,哥哥非常生气,以叛国罪之名把我关入死牢。我的妹妹,是个非常善解人意、聪慧又坚强的女孩。」说到这里,他的眼神柔和起来。
「她替我向那个混帐求情,说我绝对不可能会背叛国家,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或许是恼羞成怒,也为了守好他抢来的王座,他把妹妹关进了我对面的牢里。」
从一贯优雅的密佛格的嘴里听到粗鄙的字眼,维恩觉得怪不习惯的。
「即使被关入大牢,我的妹妹还是坚信所有的误会总有一天都会化解,可是没想到那个混帐居然以她包庇罪犯为由,任由狱卒对她施虐、凌辱,最後将她推上断头台斩首示众。」
他修长的大掌遮去半张脸,眼神闪过一丝愤恨与痛苦。
「那一天,她才刚满十岁!而我只能在一边看着,什麽都做不了。」
维恩陷入无声的震惊,她从来没想过看似完美高贵的鹰眼,有这麽一段黑暗的过往,不论是他或是他妹妹,都只是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鹰眼的完美并不是先天而生,单纯是一层拒人於千里之外,保护自己的防护罩罢了,而这层防护罩,竟跟着他将近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