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恩浅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巨大的冰场,她穿着爸妈买的天蓝色考斯腾(注1),裙摆上有耀眼的金丝,手袖上是晶莹剔透的钻石,在一片白茫茫里如芭蕾舞者一样直立旋转着,优雅自在。
爸妈就站在一边静静看着她,微笑自豪的神情。
他们身後是落羽松森林,冬天的落羽松会渐变;橘黄、绯红,一排如夕阳般美丽的风景,就映在苏恩浅的眼底。
她跟爸妈说,她也想要一件这样的考斯腾,橘红色的,一定能艳压全场。
爸妈笑着说好,苏恩浅也笑了,蹲下身抱着自己快速旋转起来,冰刃划到地面时的撞击声好好听,看着地面的冰里有碎裂的花朵,她觉得好生美丽。
突然有碎裂的声音,她在冰上忘我时听见了无数个碎屑声,像难得一家人出去烧烤时,炭火与炭石燃烧的声音,零零碎碎,清晰於耳。
落羽松林的远处传来火光,空气被夏天的日光烤得沸腾了,蓦然筑起了一道透明屏障,屏障变成巨墙在发烫,灼热的。
她惊惶地看着爸妈,他们幽幽地笑,和苏恩浅挥手说:「我们得进去,你才有新的滑冰服。」眼里有雾气,比平时出差离别她时还忧伤。
「不要!」苏恩浅惊呼。
那对身影头也不回地往着火的森林里走,她迈开步追了上去。
地面的冰都不见了,变成灰土,她穿着冰鞋,步履艰难,脱下冰鞋,发现地上都是玻璃片,她不顾一切踏上去,感觉有无数刀子进入脚底,剧烈地痛。
「好痛……」落羽松林前突然长起了长长的杂草,在禁止她通行,鲜血染红了她的双脚。
她哭着前行,想拨开草,想拔掉它们,它们却在一瞬间幻变成玻璃柱,划破了她的双手、她的身体。
她的考斯腾染满了鲜血,比落羽松森林更深、更夺目的颜色。那鲜红是惊怵,是绝望悲痛,是日日夜夜跟踪,不曾隐形的怪兽。
爸妈的踪影再也看不见,连同那座落羽松森林变成灰烬,如寒灰散在空气里,一切仿佛只是秒间,又恍若痛苦了好几百年,像气球承受不住气压,爆炸了。
「我不要——」苏恩浅从床上惊醒,头发和枕头都湿透了,泪如雨下。
她大口喘着气,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不在客厅那张能模拟爸妈怀抱的安慰毯上。
忽然门开了,被做成迎接机关的倒吊芭比掉了下来。
「恩浅?你还好吗?」大抵是听见了她的喊声,站在门前的魏妈神色里明显泛着担忧。
苏恩浅点点头,脑海里有一个朦胧的画面,昨天晚上,她好像发病了,是魏妈抱着她,帮她找吸入器……
她起身走向洗手间,凉水洗脸,唤醒心神,平复梦魇。
走出去,看在沙发上穿鞋的魏哲深,想起昨晚他拿着一把长剑对着她。
见他此时不知所措的表情,苏恩浅知道昨晚发生的不是梦,魏家母子发现了她哮喘的病情,且目睹她的狼籍,甚至帮忙把她从鬼门关拉回去。
她呼了一口气,那是她最不想被知道的秘密,无奈同一屋檐下,肯定会有病发的情形。
一瞬之间忽然又有「幸好。」的心情,幸好没有如她预想那样,终有一天,会一个人孤独死在屋里。
「抱歉,昨天给你们添麻烦了。」苏恩浅小声说着,郑重鞠躬。
魏妈连忙扶住她双臂,这孩子突然行礼,可把人吓坏了,「不麻烦、不麻烦!恩浅你不用放在心上。」
见她一脸忧愁,魏妈扯开话题说:「那个,现在A市流感挺严重的,昨天阿深说你们进学校都要量体温,把体温记录在学生手册,然後给门口的训导老师检查,是吗?」
苏恩浅颔首:「是的。」杏眼圆滚滚的,漾着单纯,全然未想魏妈这番话有何弦外之音,以为是向她这个旧生提问罢了。
「那你手册拿出来,以後阿姨帮你签。」魏妈的双眸没有透出太多情绪,眸子很通透,苏恩浅能从她瞳孔里看到映照着的自己。
心里一阵暖意,眼眶热热的。
学校是她害怕的地方,只有班主任Miss李和体育老师Mr.黄知道她的家庭状况,她的病情。她不愿多提,不想向每个人都解释,解释她没有爸妈,没有人会陪同自己参与家长会和亲子陆运会,更不会有人帮自己的手册签名。
所以从来都是自己签的。
她没有拒绝,面对魏妈那温柔的脸庞她总是无法拒绝,像有魔力,她一直觉得魏妈跟自己很亲近,一点都没有陌生感。
魏妈接过苏恩浅的学生手册,家长签名那栏用草写签着「SCUSI」,她的心颤了一下,曾经画过一个短篇漫画,少女流浪义大利遇到白马王子,为了这部作品,她特意去学习过简单的义文。
「SCUSI」,义文的意思是对不起。她不知道为什麽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会天天用这句话来假冒家长签名,是在谴责或忏悔什麽吗?
没有多问,魏妈摸了摸苏恩浅的头发,柔软的,乖巧的孩子,把探热机塞到她耳朵里:「三十六点五度。」填上数字,签上白雪两个字。
「走了。」魏哲深睐了苏恩浅一眼,背上书包。
苏恩浅不免疑惑,你要走你就先走,跟我说做什麽?眉头才刚皱起来,魏妈的浅笑声就传来,她握起苏恩浅的手,把学生手册还给她。
「我呀,觉得该让阿深和你一起去上课。」
「快点,慢吞吞的。」魏哲深折身,露出一脸不耐烦,耳根微红。
想起他昨晚敲魏妈房门说有邪祟的模样,苏恩浅觉得自己说不定就真的中了邪,像殭屍会忍不住袭击人类,而她总会忍不住……
「哪有你拔剑速度快?」
忍不住损他。
注1:考斯腾的是Costume的中译音,指的是花样滑冰或花样轮滑者的服装,通常华美为主,没有保护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