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脚并用、甚是艰难才爬上了墙顶,此时格外羡慕法力高强之人能轻松飞跃高墙,墙的另一边依旧是千篇一律的白色建筑,但是那一汪池水与茂盛的荷花太让人喜欢了,不算药王头上那朵芍药花,我在拜康宫看了半年的乾扁草药,终於能见到绿意盎然的花叶了。
好几个月没有游泳了,左右四周没人,偷偷泡个水不妨事吧,我一头钻进水中,这池子虽不算大也够我游了,游了几圈後心里稍稍满足,我舍不得出去,打算多待一会儿,未料我闭眼休息时,一声噗通响声传来,我一睁眼有个白发青年面带惊色朝我游来、不分青红皂白将我拉上岸。
上岸後,他突然抱紧我、勒得我有些难以喘气,我听见他在我耳边哽咽,「君落……你终於回来了……。」
他谁啊?为什麽随便抱我?天宫不是很讲规矩的吗?男女授受不亲不懂吗?是真的不小心认错人或是故意吃我豆腐?
「够了、够了。」我使劲推开他,说:「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他长相俊朗、身材挺拔,我奇怪他怎会少年白发,难道和我一样练成人形便是这般了?
他皱眉神伤、落寞道说:「是啊,你早就不认得我了。」
「我们见过吗?」瞧他不像骗人,莫不成我们真的认识、是我记性差把人忘了?
「见过、很久很久之前我们便见过,即使你变了模样,我也能一眼认出你。」他笑着流下一滴泪,像是喜极而泣、却又让人感觉忧伤万分。
他请我进屋、召来仙使为我更衣,我从来没让人伺候过、不习惯有人帮我脱换衣服,所以将仙使都赶了出去,我在伸缩锦囊中翻出一套浅紫色的衣裙换上,如果我会「去水咒」,一弹指的工夫便能恢复乾爽,没有学法术的天赋真麻烦。
我整理好衣衫後,仙使领我去见方才那位公子,路上我问了仙使才知他是天帝长子苍什,又让我遇见一名大人物了,他这个天宫大殿下没理由调戏我一只水母,看来我们确实认识,从他的反应分析他应是十分想念我,我和他昔日是何关系呢?
书房中,他邀我共饮热茶暖暖身子,「你叫什麽名字?」
「淼、淼音。」他的目光太炙热,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没猜错的话你是水母吧?」
「是。」
「你一个小妖精怎会跑来天宫?有人陪你来吗?你家住何处?今年多大了?」
大殿下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我开始觉得有异,他若真的与我相识,为何对我完全不了解、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清楚呢?他目前看上去对我没有恶意,可神妖自古为敌、他又言行诡谲,我不得不防他。
我正犹豫着如何应答他,一位仙使进屋通传,「啓禀大殿下,二殿下、朱华殿下来访。」仙使语音方落,一名长着艳红长发的绝世美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她後头还跟着一位与大殿下模样神似的男子。
「苍什,我和子玺要去火燎原泡温泉,你去吗?」这红发女子长得倾国倾城,我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脸庞,她见到我和大殿下在一起,先是一阵疑惑与惊讶,接着与我对视一会儿後突然泪眼婆娑,飞扑过来一边搂着我、一边大哭,「君落,我好想你啊,你为什麽这麽久才回来?让我瞧瞧你有没有哪里残缺了?眼睛怎麽样?手脚都好吗?」
这美人的反应之大吓得我不知该如何反应?究竟他们口中的君落是谁?我和她真的长得那麽像吗?人人见我便开口唤我君落。
与她同行的男子将她拉开说:「朱华,你这样会吓到她的。」他口气冷静,但脸上表情也是万分吃惊。
「对、对、对,君落现在不记得我们了,我不能吓到她。」
今日我是不是犯冲了?遇见的人一个、两个都奇奇怪怪、神神乎乎的,天宫的人都这般不正常吗?此地不宜久留,我趁着他们三人谈话时蹑手蹑脚往房门靠近,碰到门槛後我拔腿就跑,无奈技不如人,还没见到宫门就被他们轻易拦截。
美人叉腰、鼓着脸说:「你去哪儿?既然回来了,我是不会再让你走了。」
面对三位大神仙,我只能跪地求饶,「三位殿下,我只是一只水母,求你们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你这是做什麽?」大殿下连忙扶起我,「我知道是我们行为唐突,那是因为我们喜难自禁,你可知为了再见你一面我们已经等了足足两万年?」
「你们说什麽我听不懂。」
「现在不懂没关系,将来你会明白的。」大殿下深情款款牵起我的手,「这一世我绝不放开你。」
完了、完了,我被一群怪人缠上了,他们说的话我没一句明白的,偏偏他们法力高深我也逃不掉,难道我这辈子就要这样莫名其妙绑在大殿下身边吗?谁来救我啊?
逃离了药王的拜康宫,立刻深陷大殿下的「夜宸宫」,我虽搞不懂大殿下的心思,可他对我真是照顾得无微不至,吃穿用度全是上好的东西,大殿下之弟二殿下和凤凰族长朱华殿下也时常搜罗许多有趣的玩意儿送给我,这样养尊处优的日子是舒适,我却始终觉得不踏实,总感觉他们对我的好不是真的,倒像是谁的替代品。
我曾向大殿下询问原由,他不愿明说,只告诉我对我的心意绝无虚假,我看得出来他对我的情意,但那深沉的爱情不会是三、两日就能累积成的,他和我的渊源我全然不知,直到有一日我凑巧听见了几位仙使的闲聊才找到解开疑惑的钥匙。
原来他们口中的君落是已故水神的芳名,两万年前她与大殿下爱得缠绵悱恻,可惜遭人暗中挑拨,大殿下负了水神,水神也在一场与魔族的战争中殒落。
仙使们只知大概,况且谈话中还参杂了许多无用的对话,我能得到的讯息有限,不过既然知道君落是水神的名字,我想调查就有了方向,其实我也不知为何自己会那麽在乎此事,平常纵然遇到怪事我也就既来之、则安之,但这回我总无法置之不理。
我趁着大殿下上朝的时间溜进他的书房,在藏书中找到许多有关水神的纪录,上头还有许多批注,应该是大殿下所写的吧,水神的一切全被他钜细靡遗研究透彻,同时我还发现大殿下的日志,结合所有的资料我终於厘清了真相。
两万年前,大殿下遭人下药服食「移情丹」而抛弃水神、更误杀她腹中胎儿,後来水神受魔族侵袭大肆屠杀,最终被玄麒麟所杀,水神死前因「轮回丹」被毁而无法转世,旋龟一族为她重塑轮回丹,水神方能进入轮回。
既然他们喊我君落,我想我也许便是水神转世,不、不是也许,该说肯定是水神转世,他们与水神关系密切又修为极高,绝不会看错的,所以他们对我的好都是源於对水神的情分了。
水神,多麽出色的人啊,我作梦都想不到前世会是她那般德高望重的人,可惜现在的我没她的本事、长相也差个十万八千里,因前世之缘而受到大殿下等人厚爱无疑是天上掉下的馅饼,我却自觉受不起,更不想要这种白白得来的好意,他们看着的终归是水神、不是我。
我并非节操高尚之人,老实说还是有贪小便宜的坏习惯,可是对於成为别人的替代品来获得好处,我还没卑微到这地步,我钦佩大殿下对水神的情意万年不变,但水神早就不在了,我不是水神,我只是我。
「你要走?为何要走?是在夜宸宫住不惯吗?还是仙使服侍得不周到?」大殿下既吃惊又紧张。
「不是别人的问题,是我自己。」
「你若不喜欢住在夜宸宫,我可以替你安排其它住处。」
「与地点无关,是我不想再和你们有过多牵扯。」我不喜欢拖泥带水,藕断丝连是最麻烦的。
「此话何意?」大殿下精明,察觉我的话终有话。
「你们都是天界大人物、身份高贵,我就是一只水母小妖,我还是懂自己有多少份量的。」
「在你眼中我们是只看重出身的肤浅之人吗?我们与你结交不为别的,只因你是你。」
「大殿下说得对,我是我,我是水母淼音,不是水神君落。」
大殿下先是一惊,後面露难色与愧疚,「你都知道了?」
「我记性不好,可我不是傻子。」我浅浅一笑,我这一生大半时间都过得糊里糊涂,是因为我觉得那样能轻松一些,但那不代表我什麽都没察觉、什麽都不知道。
「是啊,你不傻,可我却私心希望你能永不知晓那段过去。」大殿下笑得苦涩。
「纵使我知道了两万年前的一切,我的心也无半分波澜,水神的回忆与感情早在她死的时候就一同消失得乾乾净净。」
「我明白,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明白了。」大殿下走近我、一手搭着我的肩、一手抚上我的脸,「我愿意与你重头开始,我相信我们能找回过去的感情,我们一定能实现天命书上百世情人的缘份。」
他的深情、他的温柔对任何女人都是强大的诱惑,被他望着很难不动摇,我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也能感觉脸部发烫,若我真心爱上某个人,即便他贵为天帝,我也会不顾一切只为待在他身边,所谓的身份之差仅是我对大殿下的藉口,说句实话,在未发现水神之事前,我曾想过与大殿下成为一对也无不可,然而只要大殿下对我有亲昵之举,我便有种没来由的违和感,我本以为是错觉,可接触的次数越多、那不协调就越明显。
「淼音,请留在我身边。」大殿下将我拥入怀中,他身上的味道很清新、胸膛很结实,可是哪里不对呢?我的脑海中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子,我却想不起他是谁?
他的拥抱让我不自在,我的心绪平复下来後将他轻轻推开,「大殿下,恕我无法留下,你想找回的感情我没有兴趣,你所说的天命书应只载着神仙的命数,我转世为妖,想来也不在天命书上了,我劝你别再惦念那百世情人的缘份了。」
「就算没有天命书,我仍……。」
大殿下不肯放弃,我打断他说:「殿下,我懂你想弥补对水神的亏欠、想与水神再续前缘,或许水神也想要这些,但我不需要。」
「你是君落转世,你便是她。」
「我不知道水神是什麽样子的人,也许我们有些地方是相像的,不过绝不会一模一样,我的性格不同了、面容也不同了,你还爱吗?」
「是。」他坚定不移,我却认为大殿下被对水神的思念之情与愧疚之心盲了双目。
我笑了一声,「如此那便不是爱了,是愚昧。」
我深信爱一个人是爱对方的心性、爱对方的一切,既然全都变了,那份爱岂会永恒?
「水神已经放下对你的执着,你也放过你自己吧。」
留下对他的劝告,我离开了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