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祈抵达上虚山时旭日尚未升起，多数人仍在安睡，他先是去了小柳房前，敲门前又怕扰了她睡眠、想着还是待会儿再来，当他转身要离开时，恰好发现房门没关好，他推开虚掩的房门，房中空无一人，床铺上仍有余温，显然她方起身不久，只是她去哪儿了呢？
丹祈於旭灵台里里外外寻找小柳，最终在崖边看台寻到她的身影，她靠在栏杆上、穿着一身白衫面向茫茫汪洋，海风吹来、青丝与衣袂飘扬，她的背影仍是那般消瘦，看得丹祈微微心疼。
他正要走近与小柳搭话，才踏出一步，便见她倚着的栏杆断裂，她一时重心不稳、朝前一倾掉落悬崖。
丹祈大惊，全然忘了可放出树藤救她，心急之下纵身跃下悬崖、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带回崖上。
「没事吧？」
丹祈头一低，正好与仰视他的小柳四目相对，她的肤色不再黑紫、白皙得犹如凝脂，一双杏眼明亮清澈，鼻梁与唇嘴小巧可爱，纵然总体看来说不上上等之色，倒也眉清目秀，对比先前她受损的样貌更显可人。
三界不乏美人，身为妖族太子的丹祈见过的绝世佳人多不胜数，这些女子美虽美矣，却从未有人如同此刻让他看入了迷，紊乱急促的心跳在他胸前放肆撞击，全然忘了说话。
「你回来了。」结果还是小柳先开了口。
小柳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啊、嗯，回来了。」
小柳头一瞥，指着腐朽的栏杆说：「都烂了，你们妖族王宫是不是缺钱修缮啊？」
「回头我让人全替换了，你易生意外，这种危险之地少来。」
「我这运气待在再安全的地方也会出事的。」
「那便找人陪着，至少危急时有人相救。」
「来来去去的，谁能一直陪着我呢？」
「我陪你。」丹祈脱口说出承诺，连他自己也大吃一惊，可这冲动之举不正是内心真实的想法吗？
望着小柳的面庞，丹祈回想这十年的点滴，她的善良、开朗、洒脱与无私的付出，一切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刻在他心上，他明白了为何总念着她、为何心跳不已，皆因那悄悄萌生的爱情。
「凡人生命不过短短数十年，你却甘愿守护我十年，我陪你一生又如何？」丹祈至今都未松开拥抱小柳的双手，他亦决心不再松开。
丹祈诚挚小柳看在眼中很是感动，眼眶闪着泪光，丹祈以为她接受了自己的表白，下一刻小柳却推开了他。
「为什麽？」他理解小柳之举是婉拒之意，可他不明白为何被拒？
「你说的，我的命只有短短数十年，但是你的一生很长，如果你是真心，我不想你在我死後孤独一生，如果你是出於怜悯，我又何必担误你的时间。」小柳素来看着不精明，她能说出这番话着实让丹祈颇为惊艳。
「不必说这些旁的，我只想知道你如何看待我？」
小柳攥着拳头，撇头道：「朋友，我当你是朋友。」
「仅是朋友？」
「是。」
「说谎。」他直视着她，语气坚决、略带不悦。
丹祈的追问使小柳显得手足无措，她无法再面对丹祈的炙热目光，只能选择逃避，看着她匆忙而去的背影，丹祈没有追去，他们都需要时间去看清心意，无论是对方或是自己的心意……。
妖王书房内，他召来堇青、丹祈共商政事，三人围着妖族地域图讨论着边境安防之事，妖王及堇青颇为专注，丹祈却老是出神，今早小柳的回应使他心绪难平。
「丹祈？」妖王问话，丹祈充耳不闻，丹祈一向认真，妖王不得不起疑，「你有事？」
「我没事，父亲。」他虽否认，表情倒老实、愁眉苦脸的。
堇青心细，直说：「可是为了那位小柳姑娘？」
「……。」丹祈默认。
「与那凡人有何干系？」妖王不明。
「我王只顾国事、忽略了家事啊。」堇青摆出一副得意样、嘲讽妖王的粗心，「您家爱子情窦初开了。」
妖王这才弄清现况，「丹祈，你对那凡人女子是认真的？」
「自然是。」
「听闻零先生为她改换容颜，你可是见到她脱胎换骨才动了心？」堇青问。
「算是契机吧，但情分早就在那儿了。」人皆有爱美之心，丹祈不否认小柳的相貌是他动情的原因之一，但这份感情是以十年相伴为种子而萌芽。
「怪不得你会带她回旭灵台。」堇青摇着白扇、打量着妖王父子，「你们果真血脉相连，干的事如出一辙。」
妖王与丹祈互望一眼，狐疑问：「何意？」
堇青拿扇敲打妖王肩膀，笑说：「当年你不也是出趟门就带回了夫人？丹祈不过走你的老路罢了。」
妖王拍去堇青的扇，道出重点：「阿音怎麽都是同族，妖与凡人相爱可不是好兆头。」
「父亲的想法与小柳一致啊。」丹祈苦笑，他何尝不知这条路布满荆棘？可就是难以放下，从前未觉心意，一朝醒悟方知情爱如此磨人。
妖王并非反对丹祈与凡人相爱，他当初亦是担着族人的压力硬是立淼音为后，然而即便他深知爱能使人无惧，不免担忧爱子为此受伤，因此仍提醒了丹祈一句，若真要娶小柳为妻，必得设想好未来一切。
堇青倒是乐观，他亲身见识了妖王一意孤行立妖后的艰辛，如今太子娶个凡人为妻难道会比当初更难？
「不觉得小柳姑娘与夫人颇为相似吗？」堇青此言一出，妖王、丹祈双双露出不解之色，堇青瞧他们这反应，问道：「你们没察觉？」
「没。」妖王道：「何处相似？」
「清。」堇青仅回一字。
「清？」
堇青解释：「夫人与小柳姑娘身上都带着一股不染尘世的乾净。」
妖王回想那年在月下初见妖后时，确实受她透出的清雅脱俗吸引，正如堇青所言，那是纷乱脏污的世俗中难得的「清」。
而小柳，丹祈尚不理解她与堇青说的「清」有何关联，但若所谓的「清」意为不同於尘世俗人，小柳似乎给人这种感觉，她长居柳树下、少与人接触，坐在街边乞讨时，本该是社稷底层的她却总用着局外人的眼光去观察众人，彷佛置身世间这盘大棋之外。
妖王父子当局者迷，看不出妖后与小柳之间奇妙的相似之处，或许只有堇青这等旁观者才懂得其中奥妙。
小柳连着几日与丹祈避不见面，丹祈落寞不已，妖后从妖王口中得知二人情感纠葛，决定替丹祈去探探小柳口风、了解小柳的心意。
「小柳，你想当妖族的太子妃吗？」妖后一来便开门见山，多得小柳心理素质高，没让妖后的直接吓着。
「不想。」
「你不喜欢丹祈？」
「当然喜欢了，可是我不能当妖族太子妃。」小柳双手托腮，神情复杂。
「嫁给心上人有何不可？莫非你在意我们是妖？种族什麽的真不重要，你瞧，我是只水母呀，还不是嫁给了息吹那树妖，孩子都生俩了。」
「丹祈可以活很久，但我很快就会老死，我不想看他一个人孤独终老，这样太自私，不如趁感情尚浅早点了断。」
妖后喝了口茶，叹道：「为何人人都这般看重未来呢？」
「不该吗？」
「未来之事太过渺茫，我倒更愿意珍惜当下，说句秽气的话，你如何确定先走的是你呢？丹祈十年前险些丧命，意外这事谁都说不准，你若真爱他，便勇敢些、别想那些无谓的事。」
妖后一言提点了小柳，凡人纵然不如妖族长寿，不过生死与岁数从不相干，小柳扪心自问，除了这理由，还有什麽能说服自己放弃这段感情呢？
她很旁徨，心中总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该接受丹祈，所以拼命寻找藉口扼杀这份悸动，她清楚不是因为种族之隔、亦非岁数之差，藉口终归只是藉口，而那真正的原由连她自己都弄不清，唯一肯定的是丹祈对她来说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为了理清思绪、破除不安，小柳回到了柳树下，这是一切的开端，她有个感觉，唯有在柳树下才能找到答案。
同往昔一般，她坐在树下、倚着树干、望着蓝天发呆，可惜这柳树在丹祈离开後早已枯萎，没了郁郁树藤遮阳挡风，她住在旭灵台这半年过得很惬意，成天喝茶聊天、散步看风景，但只有在柳树下她才能真正感到舒心、自在。
「妖族太子与凡人女子的爱情故事……这种奇遇怎会落在我身上呢？」
她自认没有过人之处，丹祈这般优秀男子何以看上自己？
想着想着，她便在春日暖阳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