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向箫日在艺大选修了课，於是平日的画图就成了基本功的练习，而随着课程、专业教授的带领，他读了不少相关的书，接触到了各种软体以及电绘，理所当然有不少作品要做，加上他自己的本科，是有一些难以负荷，每天早起晚睡，和季清说话、见面的时间也没有以往来得多。
但这也让他变得更主动一些。他会渴望听见他的声音，会渴望他关心自己，问自己今天做什麽了、吃什麽了，然後他就能够和他说出那些无关痛痒却是他的全部的日常。或许真的是因为压力和习惯性的不自信，他越来越想依赖他。
而191111这个帐号也占据了他一部份的生活。除了禾水有新作品或活动，他会发点相关的创作到小宝藏区外，他把这个帐号的空间当作图画日记似的，特别想记录什麽的时候，他会画出来，天空、食物、桌椅、树木等，用简单的速写来完成，有的时候他也会写一小段话，没有前因後果，就只是当下的心里话，随意记下。渐渐地，有些人关注他，在他的动态下留言，他最常回覆的就是「谢谢」，不知道要回什麽的时候就点个赞。
就这样，春天的花开了，夏天的蝉鸣了，风渐渐热，所有的地面与天空都有浅青深绿点缀。
又是一年盛夏。
出来倒水的向箫日被他妈妈喊了过去，坐在沙发上陪他们看会儿电视。电视上的节目正在报导一个年轻画家。他妈妈忽然就说了一句：「看看人家，我们箫日那时候要是继续画画就好了。」
有好几个声音忽然在他脑中响起来。
──看看人家，我们箫日那时候要是继续画画就好了。
「你现在的本分是好好念书，社团要到那麽晚，不要去了。」
他爸爸并没有接下话，而是换了一个话题，「放暑假了，你不要老是关在家里，都没有大学同学找你出去玩吗？」
──都没有大学同学找你出去玩吗？
「又要出去？去哪里？有谁？让我载你去啊。嗯，那几点回来？我们也可以去捷运站载你。」
「周末还要出去？你不休息一下吗？怎麽老是要出去。」
「你都不陪陪我们。」
向箫日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们可以意见一致吗？一下要我出去，一下又要我别出去。」或许是听着口气不好，他妈妈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你怎麽这样说话？你爸是关心你。你出去我们还要担心，你知不知道？」
「到底为什麽要这麽担心？我都已经大学了。」
「我们就你一个小孩怎麽可能不担心？反正你以後当父母就知道了。我们以前想被关心都没有人要──」
……又是这些话。
向箫日顿时什麽话也不想说，「我回房间了。」
「又不高兴了──」他把那些话都丢在身後，迳自关上房门，周遭顿时安静了下来，他却久久迈不出一步，只能站在门边，看着书桌上的绘板、书本，慢慢呼吸着。
不这麽做的话，会垮掉的。
如果真的放任自己在意、难受的话，就会被沉沉地拉下去。
他闭了闭眼，把水杯放到桌上，拿起手机和耳机，躺到床上去。他一进到站上，就发现几分钟前禾水发了动态，主要是告诉粉丝，他参与了一个游戏的剧情配音。他去那个游戏的粉专看了下，理解到，他其实是接了一个不小的合作。这个游戏还没有推出就已经备受期待，况且，他不是只录完某一部份就功成身退，他负责的是主要角色之一，是要串起整个主线的，而其他的主角配音都是由稍微有点名气的人来担当，他能被选上，表示他有足够的能力，对吧？
向箫日回到他的动态，再看了一次他写的话。
禾水：准备了好久，终於能够和你们分享这个消息。（连结）
他点进连结，是游戏的剧情预告片，他戴上耳机，仔仔细细地将影片看完。如同当初看《商调》的预告片一样，总是在他的声音出现的地方，不断重播。
然而，他的心情并没有好起来。
他把影片退了出来，开始不停地刷新动态页面，不停地看那些留言一层一层地盖起来，看他的粉丝恭喜他、称赞他、支持他、表白他。
「放暑假了，你不要老是关在家里。」
「我们就你一个小孩怎麽可能不担心？反正你以後当父母就知道了。」
「我想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
「嗯……跟你一样……」
向箫日侧躺着，脸几乎都要埋进枕头，他的视线停在禾水两个字上，久久没有离开。直到手机萤幕暗去，他才感觉到那种熟悉的无力感正笼罩着自己。
也正拉着自己，往下沉去。
「来。退了一点冰。」和晴拿着一盘西瓜，到季清身边坐下。在和晴家，只有季清的房间有阳台，他们俩夏天时就很常待在阳台上，吹风、吃西瓜。他拿了一片，咬了一口，「还挺甜的。」
「我挑的。」
「得意什麽，我是夸西瓜不是夸你。」
和晴也拿起一片，吃了起来，「西瓜是我挑的，你夸西瓜就是在夸我。」他挑起眉，哼了一声，完全就是敷衍的态度，和晴听了，直接踹他一脚，「真讨厌啊。」他得逞地笑，还笑出声，她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你粉丝要是知道你这样子，谁还叫你男神？嗯？还、还没笑完啊？」
终於笑够的季清缓了缓气，「我笑完了。」
「……吃你的西瓜。」
解决了两片後，季清擦了手，就暂时休息，默默地看和晴吃得像只小仓鼠，看着看着，他忽然就想起向箫日。
真想看他吃西瓜啊。
季清抿起唇，下意识揉了揉鼻子，觉得有这种想法的自己有点奇怪。
不过，奇怪归奇怪，他还是忍不住继续想着：如果是他，应该会挺可爱的吧……
收到季清的讯息时，他正坐在床上，用最简单的白纸和铅笔画着画，一张又一张，画的全是他手机上的季清。他手机上的他的照片只有一张，是年初刚开学时偷拍的在点餐的他。
季清：现在在干嘛？
季清：我在吃西瓜哦。
向箫日看向自己周遭的纸张，微微红了眼眶。他放下笔，低头打字。
向箫日：我在想你哦。
那一张又一张的画，总共十多张，都是一样的他。从简易的速写，渐渐变得仔细，光影、景物、纹理、皱褶，不断地在不同的纸张上被加强。
除了那些以外，被加强的，还有想念。
──我在想你哦。
想你。
想你。
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