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以前都叫我沅儿。」
的确，尹浩从小都跟着潘绍航叫她沅儿，只有他怎麽样都不肯这样喊她。
尹洵抿住唇，不再吭声。
这表情太过熟悉了，和小时候看见的一模一样，一点也没变。
潘绍沅好整以暇地瞅着他，唇边的笑容益发玩味。
究竟是什麽样的原因，让这个从小到大都很讨厌被人说和尹浩相像的家伙愿意假扮成尹浩出现在这里呢？
她太好奇了。
被那毫不掩饰地打探目光看得不自在，尹洵闷吭了声，乾涩的薄唇缓慢地吐出声。
「绍沅。」
闻声，潘绍沅忍不住扯唇。
还真固执，明知道要穿帮了，却还是不愿意开口喊她一声沅儿。
既然都要演戏了，何不演得彻底点？如此破绽百出，到底是想让谁看笑话呢？
说来这家伙脾气也真够拗了，不过就是幼稚园的时候故意把她和尹浩对同学的恶作剧嫁祸给他，然後在他威胁着要去和老师说实话的时候失口吼了一句「难怪所有人都喜欢尹浩讨厌你」，就记仇记到现在，气量还真不是普通得小。
潘绍沅扬了扬唇，挑眉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
「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他的声音很低，背着光，看不见任何表情。
「为什麽？」帮他瞒，她又没什麽好处。
男人默了几秒，「……原因我之後再告诉你。」
这家伙还跟她卖关子呢。
睨了那总是看不清心思的黑眸一眼，潘绍沅坏心地勾了勾唇，刻意刁难地道：「你如果肯叫我沅儿，我就答应你。」
都跟她赌气赌了二十几年，也该气消了吧？
「……」尹洵皱了下眼，沉吁了口气，没有回应。
他不会这样喊她。
过去不喊，是因为她幼时那句无心的话确实伤害了他，因为她曾是在他和尹浩互换身分想要捉弄人的时候第一个认出他的人，是知道他和尹浩有什麽不同的人；而现在不喊，是因为他做不到这样亲昵地喊着除了宋茜以外的女人的小名，即使他现在的身分是尹浩，他也做不到。
他对感情太过洁癖了，洁癖到即使连演戏都做不到。
「你知道吗？你就这是这样才讨人厌的。」潘绍沅忽然笑了，弧度却是苦涩，那苦甚至连眼波都掺进了。
「你对每个人说的话都太认真了，什麽都当真、受了伤就不愿意相信，也不肯给人机会和解。你知道吗？後来每次见到你的时候，我都想要去道歉，可是你总是装做没看到我，我拜托尹浩替我转交的字条你连拆都没拆就退回来给我……」
看见了他眼底的诧异和颤动，她抿了抿唇，横着心继续说：「你打从心里就不相信我是真心想道歉，打从心底不相信我想和你当朋友，打从心底认为我和其他人一样只喜欢和尹浩玩在一块。」
「尹洵，你真的认为没有人喜欢你吗？即使到了现在，你还是认为只有尹浩才配得起所有人的好吗？因为这麽认为，所以才扮成尹浩出现在大家面前，是吗？」
那听似平淡的问句一字一巴肆意砸在他始终竖立着高墙的心口，把毫无防备的思绪翻搅得纷乱不堪。
「……」尹洵紧抿着唇，刺热涌上眼眶，灼出一圈腥红。
垂在腿边的大掌抡成了拳，他难堪地别过眼，咬着牙根强迫自己维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佯装她的话不曾掀起任何波澜，佯装他的心思不曾被任何人看透。
她猜对了，他的确认为只有尹浩才配得起所有的人关注。
但她也猜错了，他并不是为了得到这些尹浩所拥有的一切才用着他的身分出现在这里，从来就不是。
把心里多年来想说的话一次说完，潘绍沅稍微释怀地喟叹，见他没打算回应，也不再执着要到答案，别开眼搁下他迳自离去。
他太倔强了，倔强的让人无法靠近。
无论是孩提时期的曾经，还是意外重逢的现在，他的心始终关着，没有一刻肯为任何人敞开，没有一刻相信过自己存在的价值。
甫回到室内，潘绍沅余光就瞥见那站在门後的女人，黯淡的眼眸闪过一瞬诧异。
对上那道微讶的目光，这一次，宋茜没有避开。
相视之际，潘绍沅在她眼里看见了不同於吃味的忧色，交杂着极浅的慨然，彷佛刚才她说的那些话里也藏着她一直以来没能对他问出口的心情。
「你也知道他不是尹浩？」她扬唇，眸光轻瞥过伫立於露台上背对着她们的男人。
「嗯。」宋茜没有否认，望着他的眼底是无尽的心疼。
「你跟他一起瞒着所有人？」她紧接着问，口吻是不以为然。
宋茜摇摇头，「他以为我不知道。」唇边尽是苦涩。
这回答倒让潘绍沅意外了。
「他为什麽这麽做？你又为什麽不戳破他？」
「他认为变成尹浩，对大家都好。」
他到现在还是认为这是最正确的决定，即使这个决定一直以来都让他痛苦着。
听见这样的回答，潘绍沅无声地扯了扯唇角，视线也走上了与宋茜同样的轨道，将那个总是宁愿一个人孤独的背影映入瞳孔中。
果然是尹洵的风格啊……无私地把所有人的立场都考虑一遍，却总忘了考虑自己。
「那你呢？你也觉得这样是好的？」收回遥望的目光，潘绍沅转眸看向身旁的女人，没等她回答，又接着讽刺：「不对，我似乎应该先整理一下你跟他们两兄弟的关系才对。」
宋茜也转过头迎上那含笑的注视，喟叹着反问：「我跟尹浩的情形，你应该是清楚的吧？」
都暧昧到被媒体拍到了，尹浩怎麽可能没说这些？她不是傻瓜，只是不曾想过要去追问而已，那时候的他们已经不是会过问彼此的那种热络了。
潘绍沅不置可否地努了努唇，算是默认。
「潘小姐，我知道我这麽说可能会让你不太舒服，但……」她顿了下，又是一声沉叹。「这几年我之所以没有和尹浩分开，只是为了等尹洵回来。」
「我一直以为，只要跟尹浩在一起，总有一天尹洵会回来的。」
这是她第一次把心里的话实说，没想到对象却是她「理论上」的情敌，说来这情形也是诡谲到了极点，可她总觉得，潘绍沅和她会是同一阵线的人，所以姑且就试试看吧。
「我能简单地里解为，你贪心地两个男人都想要吗？」潘绍沅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并不是很能接受这样的说法，口吻也是没遮掩的讥讽。
什麽叫做只要和尹浩在一起，就能等到尹洵回来？这女人把他们两兄弟当成共生共存的生命体吗？想要这个却不放那个的，要不要这麽贪心？
感受到了她的敌意，宋茜苦笑：「你要这麽想就这麽想吧，我也不觉得自己这样的心态是对的。」
她没说出口的是，她只是短暂地爱过尹浩，却深切地依赖着尹洵，又或者说，尹浩对她而言只是轻轻地在心上留下了温度，可尹洵却是深深刻在心底深处。
她很清楚，他们两人对她的意义并不相同。
潘绍沅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转身打算走回宴会厅。
「潘小姐。」宋茜轻喊了声，快步跟上前去。
「还有事吗？」潘绍沅并没有停留地继续往前走，语气甚是冷淡。
她并不喜欢这个女人，而她的个性也一直是这样，讨厌就是讨厌，装不来喜欢，若不是非必要，她是绝对不会硬挤出笑脸对待的。
「我能拜托你，暂时不要说出真相吗？」
宋茜知道她对她反感，可为了尹洵，她就是再不擅长求人也得求，否则他这段日子来的努力都将化为乌有，他所承受的那些痛苦也都白费了，她不能明知道他在东窗事发之後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却还袖手旁观。
「为什麽？我这麽做有什麽好处？」潘绍沅不悦地回过头，眼眶中闷烧着不解而盛怒的火光。
这两个人到底打什麽算盘？假扮尹浩欺骗大家很好玩吗？这回还打算拖她下水？
对上了那燃点着愠火的眼眸，宋茜沉重地叹了口气，良久才说出那麽一句话。
「潘小姐，我们换个地方坐下来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