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时，张叔正巧从提着公事包走出客厅，我朝他莞尔简单寒暄：「张叔，你要走了吗？」
张叔点头，眼神在我身上来扫视，像是发现了什麽惊喜一笑，「二小姐发生什麽好事了吗？」
「怎麽这样问？」我微愣。
「今天的二小姐看起来特别开心，自从搬回台湾後，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看到你露出这样的笑容，无论是为了谁，我都为你感到高兴。」
为了谁吗……不让妄想过於狂放，我适时抹去了脑海里浮现的身影，这一切来得措手不及，我无从以对。
「二小姐早点休息，我先下班了。」
目送张叔离开後，我走上二楼进房休息，站在床边以一种最舒服的方式往後躺，凝睇天花板，今天发生的一切不顾我的意愿自动回放，一遍又一遍。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带着无从宣泄的悲伤离开家乡，不顾家人的反对孤身来到台湾，原本只是想逃避回忆中的海水味，却没想过这里下起的大雨竟也打湿了眼眶。
只是那雨，伴随着阳光，轻轻落於我的生命中……
床头柜上的手机铃声大作，我伸长手拾起、滑开，原是不经意一瞧的我，却见到了简讯内容後怔住，甚至坐起身只为看得更详细，确认这不是梦，也不是误传联络人。
『不一定要去很高的地方，去适合你的地方。明天见，晚安。』──佑昀老师
目光定格於署名，诧异的情绪转变为一阵暖意，我不禁笑了出来。有老师这样公器私用，只为了得知学生手机号码吗？
一字一句记在心里，我彷佛能听见老师清淡的嗓音在我耳边低声安抚，含笑的目光将我温柔包覆，让我不再感到寂寞。
情不自禁地抚上耳环，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如此得到她的关心，但我知道，我很喜欢。
我握着手机忍不住傻笑，点开了对话框，我字字斟酌，写了又删、删了又加，，最後写了这麽一段话回传。
『谢谢你，让我遇见真心的你。晚安，老师。』
那一晚，我睡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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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起了个大早，平常假日都睡到下午的生理时间难得早醒。平日穿着一向随兴的我，站在连身镜前竟是怎麽看也不满意，东挑西拣下时间快速流逝，当我意识到与老师约好的时间将至时，慌得随手拿起短袖帽Ｔ套上，搭个牛仔裤与球鞋便匆匆出了门。
顶个艳阳站在巷口东张西望，老师并没有让我等太久，当熟悉的小白车远远地出现时，我忍不住雀跃向它挥手。
一坐进车内，我的笑容彻底垮了——在我看到老师穿得有多正式时，我便退缩了。
老师一身米色洋装搭上黑色丝袜，脚踩着高跟鞋；反观我，怎麽看都是小孩子或是她的妹妹吧……
「干嘛唉声叹气？」老师问得理所当然，我提不起劲，也无法向她坦承我的自卑。
「我猜猜看，你不想跟我出门？」老师很快就驶出巷子了。
闻言，我连忙摇摇头，否定道：「不是！我很开心啊真的！」
「那干嘛唉声叹气？还是我今天穿得不好，跟我出去觉得丢脸？」我怎麽觉得老师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於是给我台阶下。我红着脸顺着她的话摆手否定，「老师今天真的很美，我、我说的是真的！我很喜欢……」
老师失笑几声，收回视线直视前方车况，也许是习惯性动作，她扬手将发勾至右耳後，让我不经意看见了她红透的耳根。
原来，老师也会因为我的话而害羞吗？
「对了，思婷，为什麽你的同事都喊你『小狮子』？虽然我觉得这个绰号很适合你就是了。」老师忍着笑问，我有种被调侃的害臊与恼羞，却不敢对老师如其他人一样张牙舞爪反驳，於是只好低声回，「因、因为我是狮子座……一开始是雨欣姐这样叫我，後来整个店里都这样叫我了…….」
我实在很想挖个洞钻进去，我再怎麽蠢也想在老师面前留点形象啊！
「那……你们店里真的有『阿左特调』？我以为是闹着玩的。」
「其实没有固定名称啦！」很意外老师会提起，我也不吝於解释。「无论是阿左特调还是小左特调，又或是左思婷特调都可以哦，我没有规定要叫哪一个。」
「那麽，它原本真正的名字，是什麽？」
车停了，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从未有人这样深入探询。我感受到炙热的目光紧随着我，我竟有着说不出的害怕。
以及，那份手足无措的心情。
「我……」
我不知道怎麽说，又该从何说起，只要在老师面前，我发现我都无法好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不是不想说，只是说不出口。
我太害怕，老师对我的看法会改变。
我不想被这个人讨厌，不想被这个人视为麻烦或是异类，我渴求她看见我，却害怕她发现我的不好，看得太透了。
也许是，这双看穿人心的浅色眼眸，让我感到害怕……
「没关系。」
我一僵，老师宽慰一笑，轻轻地摇头，「不要有压力，想说再说，不想说我也不会强求。这是你的意愿，我不会多加干涉。」
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想看到老师这样失望的神情，我不想让她感到失落的……当老师转身走进店里时，我多想出声喊住她，可是，我还是没有这麽做。
越是靠近她，越是明白自己与她的不可能。
但是，我又想从老师身上，得到些什麽呢……我越来越想不透自己的心情了……
我安静地跟在老师身後，看着老师走上二楼，我应该是要加紧脚步跟上她，但是一楼的装潢抓住了我的目光，我不禁滞留於此。
原来一楼店面是贩售二手书啊……
虽然是二手书店，但每一本书都有精心保存，我拿起其中一本书，纸张自然褪黄的痕迹，我不禁轻抚起，我一向喜爱纸张特殊的手感，这是电子书无法取代的温暖。
「你是她的什麽人？」
我顺着声音回头，在柜台後的老人戴上眼镜，似乎想将我看得更清楚些。我放回书，欲想问他怎麽忽然这样问时，他又开口，叹息般的低语，「你是第二个人呢……」
「第二个人？请问这是什麽意思？」
老人目测年近七八十，也许是他站在一堆书之中，总觉得他身上有股书香，那目光更是炯炯有神。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摇头笑叹。
「思婷。」
老师从二楼传下的声音介入我与老人之间，於是我对他歉然一笑，赶紧转身走上楼。我很想不去在意老人突兀的问句，却是越想越扰弄心神。
走上二楼的那刻，眼前忽然明亮了。
午後的阳光透进落地窗轻轻落於木地板上，一抹清瘦的身影背对我、逆着光，站在窗前若有所思。
「你来了？」
老师的回眸一笑，那笑容如此清淡，淡得我止不住思念，任那些如海潮般回忆将我卷进深海里。
那片海，是特调咖啡的秘密。
原来我害怕的，是这个人与她过於相似，是这个人太过温柔，我害怕从她的目光之中，看见过往的倒影。
看见那些我不断逃避的过去，逼得我不得不正视，那些伤从未癒合的事实——我以为我很好，我已经好了，却还是那麽痛。
「可以哭，没关系。」忽然的那双手，伸出，紧握。她蹲在我的面前，尽可能放低了自己的姿态，仰望着。而我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怎麽能成为她眼中的星星……
「我会一直这麽喜欢你，无论你是什麽样子。」
老师清淡的嗓音如那束阳光，肆无忌惮地落於沉寂已久的心房。我蹲下，与她平视。在她眼中，我看不见师生之间的鸿沟，只见到她温柔的凝望。
於是，我开了口，我不确定她是否想知道，但我确定，我想告诉她这个秘密。
「那片海的那一杯左岸特调，是我说不出口的等待。」
「我失去了她，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