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我?」
清冷的街道中,她一身合宜制服,嘴角挂着清淡的笑容,踩着一地柔腻的光向我走来。鹅黄色的街灯撒下,轻轻落於她眼底深处时,彷佛如一片深幽大海霎倒映波光粼粼,炫目夺人。「为什麽,不会喜欢?」
心顿时一紧,好热、好疼,也让人鼻酸。
「可是你……你怎麽能确定自己真的喜欢我?如果我让你失望了呢?又或是我有喜欢的人了呢——」
「阿左,我对你很有信心。」她强硬地打断我,却掺杂一丝温柔。「你认为……我是那种会在意『前女友』或『竞争者』的人吗?」
我有说过坚定的她,真的很迷人吗?但我不会让许海涔知道的,於是我别开头,也不再对上她炙热的目光。「你到底哪来的自信……」
许海岑伸出手揉揉我的头,含笑般的道,「也许爱情是种错觉,但你现在就在我心里却是事实。」
在她眼里的我,究竟是什麽样子呢?
「所以,阿左,你的答覆?」我侧首抬起头,这次换她别开视线看似淡然无畏,不自觉捏住衣角的小动作却被我看到了。
原来,她也跟我一样很紧张。
「我——」话梗在喉咙如火烧似的灼人难受,我却忽然想起了老师,以及那个猝不及防的吻。
说是意乱情迷也好、鬼迷心窍也好,那当下我居然差点脱口说出,我也喜欢你,却硬生被挡下,我这才如大梦初醒,顿时从美梦中清醒。
我甚至不明白,我当时到底怎麽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那为什麽此刻,许海岑希望我给她一个答案,我却迟迟说不出口……最後,我垂眸,轻声,「我不知道。」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不知道?」许海岑猛然抬起头,赤裸的目光盯着我。「难道你对我一点想法都没有?」
她的质疑问得我心虚,我的确不能坦荡荡地说,我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但是、但是好像还少了什麽,一个最关键的、醉人心神的……冲动,我慌张也害怕,我怎麽会没有?
有什麽理由可以拒绝她?我也很想问我自己,到底在犹豫什麽。
「反正,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踌躇的片刻她已然淡淡地接话,我感激却又愧疚地迎视她清亮的目光,她摇头,笑容掺杂一丝狡黠。
「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让你爱上我。」我的心脏可没有这麽大颗,而她蓦地伸出的左手,轻轻抚着我的脸,「然後,换你倒追我。」
我失笑,握住她的手,轻抬眉梢,「有人这样不要脸的吗?」而她无视调侃,那笑又更灿烂了。「所以左思婷啊——」拉长的尾音让我有不好的预感。
「你明天开始准备过着被我压榨的生活吧。」
有时候我挺想掐死自己的,因为那过於精准的第六感总让我欲哭无泪,但重点是!我到底何德何能可以惹到冰山小女王?
後来的我们道别於十字路口,我频频回首像是想确认什麽,而她,只回头看我一眼,那坚定的眼神闪烁微光,就像夏夜里的星星……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辗转难眠之下,脑海浮现的总是老师泫然欲泣的痛苦表情,想笑,却比哭还难看。她害怕什麽、畏惧什麽,我真的不明白。
这种时候,我特别想念记忆中的女孩。
「咏蓁……」手横过眼,不让悲伤的情绪蔓延,仅是轻轻喃语,「我好想你……我到底该怎麽做?」
实在耐不住寂寞如火烧似的燎原胸口,我走下床决定倒杯温开水,才刚走出房便看到了老姐坐在客厅,我拧眉轻声唤她,「老姐?你怎麽在这?你今天不是住朋友那吗?」
老姐放下手机,朝我招手,我便从善如流。
「我朋友她男友临时北上,所以我只好回来罗,免得当电灯泡。」老姐不在意地笑笑,「你呢?看起来好像有烦恼哦。」
真是一针见血……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虽然小时候我们聚少离多——现在也是啦,只是她总是能一眼看穿我的心事,都不知道是她直觉太准,还是我太好懂。
「上次那个送你回家的老师,能跟我大概介绍一下?」老姐越是笑咪咪我越是忐忑不安,这就是所谓的笑里藏刀吧!「我、我有点想上厕所!」
我才刚从沙发上跳起来,老姐居然这麽眼明手快地揪住我衣领。「别装!乖乖回来,坦白从宽。」
「唉呦……我不知道啦!」我赌气似的别开头,又被老姐捞回沙发上了。她拨下黑框眼镜,挑起一边的眉问,「你的烦恼跟那个老师有关是不是?」
我一惊,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别开眼,然而老姐没有想放过我的意思。「你们该不会——」我的心随着她的话而高高悬起,今天受到的刺激已经够多了,再这样下去我会休克致死吧!
「别紧张,我闹着玩的。」老姐拍拍我的肩膀笑得灿烂,我黑了脸瞪她。「别开这种玩笑啦,我只是跟老师吵架了。」
「只是吵架这麽简单而已吗?」笑弯的眼彷佛耻笑着我的谎言有多拙劣。「好啦,下次跟我介绍一下美女老师,不过你跟同学处得好吗?」
「呃……被告白了,算是处得好吧……」
「什麽?」老姐扳住我的肩膀,兴奋地疾声问我,「谁?哪个不长眼的小女生看得上你?我要去谢谢她的不嫌弃。」
「老姐!」我瞪她。
「哈哈哈,说笑的,跟我说说是怎样的人。」於是我把这阵子的事能说的我都跟老姐说了,至於老师的部分我也只是轻轻带过,即便是亲人,我还是有所顾虑。
「所以,你不确定对小海抱持着什麽样的感情?」
我轻叹,点头。
「那老师呢?」她问得太过唐突,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咀嚼过其中的可能性後用力摇头。
而老姐,只给我一个无奈的笑容。
「小左,答应我,无论最後你选择走上哪条路都要跟我说,别一个人承担好吗?」
我一愣,点头。
「还有……无论你最後伤了谁,又或是选择离开谁,一定要好好说谢谢,然後好好地说再见。」
「老姐……?」我错愕,胸口堵得发慌。
老姐仅是一笑置之,摸摸我的头道,「没事呢,过几天我就要回去了,这星期六带着满天星一起去看妈妈吧?」
「果然是回来看老妈?」
「当然,之後我就要回去了,不过我会先去爸爸那边,之後再搭飞机回温哥华。」
那夜我们促膝长谈,聊着过去也聊着以後,那些不敢提起的,我试着说,她也微笑倾听,偶尔搭聊几句,老姐甚至打给老爸央求视讯,吓得老爸赶紧穿衣服逗得我们哈哈大笑,也约好了圣诞节要一起过。
我来台湾的第三个月,已经把这当作家了。
老姐说,经过了这夜许多事都不再一样,也许接下来有很多、很多的冲击与改变,也叫我不要退缩,要学着面对,不是每次都可以逃到异国疗伤,我羞瞪她一眼,心里应了。
手机里与咏蓁的合照,仍清晰得仿若昨日。我记得女孩踏着浪笑得灿烂的身影,也记得那天艳阳高照,海水面上一片波光粼粼,宛若女孩眼里的微光,就像宁静的宇宙般令人心醉。
脚底踏着的沙,温暖而不烫人,可那时烙印幸福的快乐,却让日後的我被折腾得体无完肤,彻底灼伤了眼眶。
我真的……还没有准备好忘记你,在这之前,为什麽我却动摇了?
只有一片天空,可以让我驻足。
只有一个季节,可以让我着迷。
『不用抢在别人的花季里盛放,在属於自己的季节里绽放就已美不胜收。』
这是老师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想起老师的温柔和善,那一双诚恳明亮的眼睛,总有种可以看穿人心的错觉。那轻柔的吻,到底对老师而言代表了什麽?
我没有自信,也不敢妄想老师也许对我也有一点──
『我没有喜欢的人哦。』
不了,不可能。我甩头试着让思绪清晰点,不再让想法继续失控却发现早已覆水难收,就像是湖底搅扰的泥沙,越想看清越模糊不清,就像我的心一样……
「左思婷,你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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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我跟许海岑好像名正言顺地暧昧,她总是在校门口等我,毫不畏惧他人眼光地牵起我的手,更是理所当然地依偎在一起。
没有人怀疑我跟她之间是不是有超越有友谊的关系,只是偶尔从老师眼前晃过时,她会多看几眼我们,随即礼貌地莞尔一笑,目光却有些深沉。
老师的神情复杂,却不再找我说些什麽。
那阵子的亲切关心,随即烟消云散,彷佛这些都不过是一个短暂的美梦,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老师送我的耳环我仍然戴着;偶尔中餐看着冒着白烟的便当,我也总会不自觉地想起老师,那晚递给我便当嘴角灿烂温润的笑容。
所以说……人都会消失的,对吗?
上课钟声一打,许海岑捏了下我的脸後便回到座位上,凝睇女孩纤瘦的背影,对她的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同了,然而到底哪里不同我也说不上来,只是,似乎跟当初的感觉不太一样了。
叹口气後,我拿出数学讲义静下心写题目,隐约听到老师走进了教室,头垂得更低了。
我承认,我仍然在逃避老师。
「这星期三要考数学。」老师才刚说完顿时一片哀嚎四起,老师并没有改变主意,迳自交代,「所以我想找个小老师来帮我登记分数跟发考卷,有没有人自愿?」
不意外地班上反应热烈,从讲义中抬起头,手支着头环视四周,老师会选谁呢?
「没想到自愿的人那麽多。」老师轻笑几声,手拿起签筒。「那好,我抽签决定。」话落,老师随即随意抽起一支签,瞥了眼扬声:「二十三号是谁?」
我愣了一下,举手,「是我。」
老师放下签,笑容淡了几分,「是你啊,你愿意当我的小老师吗?不想的话我不勉强。」
在全班的目光压力下,我点头了。即便我知道之後会因此与老师有密切关联,我仍然耐不住心底的渴望,答应了。
「那下课再麻烦你来我办公室拿登记表。」
「好。」我低应。
只要看到老师,我的视线总会不自觉飘向老师的唇,这对我而言真的不是一个好现象啊……
後来下课後,我便与老师两人并肩走在走廊上,彼此沉默不语,彷佛我们之间隔了道深壑,一踏进深渊里便万劫不复。
走过了熙攘人群,直到四周只剩下彼此沉沉的脚步声时,我才听见老师叹息般地问,「你在躲我?」
我猛然抬起头,随即垂眸、摇头。
「那就是跟许海岑在一起了,所以没时间找我。」老师的语气风轻云淡,让我听不出的情绪,只是她越是这样漫不经心,我胸口越堵得发慌。
「……没有在一起啊。」我回答,却掺杂几分赌气意味,但我有什麽立场生气,重点是我为什麽生气?如此任性妄为的我,肯定惹老师生气了吧。
「看你们最近走很近,如果没有在一起,还是保持点距离好。」老师平静地叮嘱。
我轻轻嗯了声,没有答话。
「思婷,你到底在不开心什麽?」老师隐忍一丝怒气,仍然被我听出她的不悦,我不禁缩了下脖颈。
「我没有不开心。」声细如蚊的我气势整个减弱,只求她别再问了。
老师无奈一笑,有些无力。「真的?」
「我只是觉得莫名其妙。」确定办公室里没有其余师生後,我才娓娓而道,「是不是我不问,老师就不会告诉我,为什麽要亲我?」
老师的神情一如往常的温和,只是少了点柔情。「我以为你不在乎。」
我被堵得说不出话。
的确……说不在乎的人是我,现在央求理由的也是我,连我自己也觉得好笑。羞愧地快速抽走老师桌上的登记表,转身就想快速逃离这理,却被老师冷声喊住。
我真的,没脸再面对老师了。
老师轻声叹息从後而来,语气柔软宠溺,「你不但在躲我也不给我机会说,这样你要我怎麽告诉你?」
我抱着登记表,缓慢地转头,迎上老师清亮的目光,安静等着老师的『理由』。
「其实……」
「佑昀?」
另一个数学老师走进办公室,我顿时浑身一颤,往旁退了一步,不自觉地低下头。而老师只是瞥了我一眼,苦笑,转而向另位老师柔声招呼。
「老师,那我先回去了。」悄悄纂紧登记表,我转身迈步离开,心底那股躁热延烧至脸颊,眼热了眼眶。
欲跑下楼时,那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伴随着高声疾呼,顿时让我怔住脚步。猛然回首,竟见老师气喘吁吁地撑着墙,苦笑。
「你总是跑得这麽快,总是让我追不上你。」她挺直腰杆,轻吁口气特别郑重地开口道,「放学记得来找我。」
也许是见到了我眼底的疑惑,她又接着解释,「我欠你一个理由。」竟是如此简单的原因!最後,老师给我的,是一个惆怅的背影悠然远去。
我咽下胸口涌出的苦涩,苦苦地、涩涩地扬起一抹笑,却被迎面而来的秋风吹散了。
我多想问她,我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