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停滯於寂寥長夜 — 罌粟花 1.1

正文 停滯於寂寥長夜 — 罌粟花 1.1

在那之後,严辉有好一阵子没有看到那两个人,那夜发生的事也在心里逐渐淡去。

某一天,她从室友们的笑闹中悄悄抽身,一个人在微凉的夜里缓步走向陶艺教室。

她向来是独来独往的人,尤其是要去做作品的时候。虽然如果有人找她同行,她并不会拒绝,只是当有个人在身边,势必得顾虑到那个人的状况,也势必会有交流,能够选择的情况下,她还是希望创作时能只顾虑到自己就好。

远远的看,美术系馆到了晚上总像是座不夜城,总会有忘记时间的人们在那留连,大多都是严辉不认识的人或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学长姐,常常他们点亮了一两盏灯,就能让整栋建筑充满生气,那样的氛围,她特别喜欢。

她越过系穿堂,走到地下一楼去,欣喜地看见陶艺教室也是明亮的,如此她便不用摸黑开灯,这里的电灯都藏在大型机具的後方,总能让她找上好一阵子。

然而,她一进门看到的就是林漉辰,而且还直接对上那双淡然的眼睛,好心情因为这个瞬间的交会戛然而止,换上难以言喻的尴尬,就像那天晚上一样,她站在门口思考了一会儿是否该离去,最後觉得转身就走终究有点过分,还是硬着头皮踏了进去。

严辉最不会应付的,就是知道对方是谁,却丝毫不熟悉的人,何况不久前还发生了那样的插曲,她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反倒林漉辰始终若无其事,就像他们不存在於同个空间一样,那正刻画着作品的神情是多麽专注,似乎有意去凸显她总是想太多。

但就是无可奈何,视若无睹对她而言也是需要努力的,她没办法克制的感到不自在,沉重的尴尬黏糊糊的缠在她身上,也弥漫在空气里,她只能希望等等坐在辘轳前,这些感觉可以相对淡去。

严辉从桶子里拿了一坨湿热的土,很随便的把底部拍成半圆便砸在辘轳上,今天如同过往的每一次,都没有在中心,很懒得调位置,她无所谓的坐下,踩动踏板让圆盘慢慢转了起来。

在拉坯的时候,她总是思考着很多事情,看着手中安静旋转的土,思考也飞快的转着,深知做这种东西两只手的施力要一直维持平均,作品才会好看,但她更明白自己就算多专心也无法好好控制双手,索性看开了点,理所当然地走神。

看老师做的时候都觉得很简单,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实际坐上这个位置才发现,那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的,起初尝试的时候,手都要酸痛个两天,也迟迟没有像样的作品。回想起老师的手布满皱纹又黝黑,拉坏的时候却是那麽好看,让每一个手势都像是精心设计的,还能开心的跟学生高谈阔论。

只是严辉再怎麽努力想着老师的美手,做出来终究是东施效颦,越弄越歪,最後整块土都给扯下了,她只好再起身去拿土,估计一个学期下来大半的土都是她浪费的。

一起身,却看到一滴滴血在地上,从林漉辰的座位沿路滴过来,突然映入眼中令人胆战心惊,她没能忍住的沿着血迹走出去看,只见在洗手台前的人手上有一道不小的伤口,大概是刚洗过的手滴着血水,正要往白衬衫上擦。

「那个,我有卫生纸,你需要吗?」严辉脱口而出。

这话出口她自己也愣住,然後瞬间就为自己的多管闲事感到後悔,只是在做会被拒绝的心理建设时,就见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於是严辉快速的洗了手,去包内抽了张面纸给他。

「谢谢。」卫生纸一沾上伤口,就拼了命的吸血,马上染的红通通的,没多久他又要了第二张。

严辉瞥见他的手,苍白而细长,上方布满了图腾般的疤痕,大概是四年的创作留下的痕迹,她呆呆的看着,血珠留在上面,让她联想到放在白盘上的石榴。

「漉辰!漉辰!」

伴随着叫唤,许久未见的刘安诗冲进陶艺教室。严辉觉得心里震了一下,她还是这麽漂亮,充满朝气的笑容令人目不转睛。

她立刻就看到了那只受伤的手,心疼的抓起来摸摸,顿时严辉有些荒唐希望那鲜红的裂缝是开在自己手上,「这麽大的伤口,你怎麽弄出来的?」

林漉辰用眼神指指桌上那只针。

「你真是喜欢让人操心耶……怎麽办呢?」一会儿,刘安诗转过头来,直勾勾的望着严辉,她觉得自己像是突然被一枪打穿,「学妹,虽然很突然,但等等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刘安诗。」林漉辰警告的叫她的名字。

严辉一头雾水,却真的是看着那诚恳无比的眼睛反射性的回答了好,接着马上是无尽的後悔。

好什麽,她连一个屁都没做出来,辘轳没有清,甚至不知道要做什麽,就要去跟人家帮忙。

「太谢谢你了!」刘安诗十分高兴:「事实上是这样的,我被拜托打扫素描教室,最近大四大三系展,那里特别乱……」

林漉辰听的蹙起眉,走到旁边去。

只要打扫教室还算简单,严辉让他们稍等,把辘轳清好後便一起离开了。让她不解的是林漉辰在那之後心情一直不太好,低声的和刘安诗交谈着,感觉像在抱怨什麽。

看的出来林漉辰不喜欢麻烦别人,但她看不出来为什麽他不开心,毕竟这也不是他的事,是刘安诗的。这时她总会往不好的方向想,也许因为她是大一,觉得她做起事来会笨手笨脚?她不晓得。

然而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推翻,真正开始做事的时候,林漉辰对她说话都挺温柔的,很耐心的给予指示,甚至在她差点摔了石膏像时,也是不管手伤就马上接过了。

「啊,你不要碰阿提利斯啦!」刘安诗像小仓鼠一样的跑来,「上面沾到你的血的话,会变的很恐怖的。」然後一把抱过那面孔深邃的石膏像。

「阿提利斯?」严辉十分困惑,怪了,这石膏像明明长的挺像荷马的……

「她喜欢帮叫不出名字的石膏像取名。」林漉辰十分无奈。

刘安诗笑得很开心,小心翼翼的把石膏像捧回原位,继续哼着那轻快的歌打扫,这样下来,大半部分都是她扫的,她不时观察刘安诗的脸,和平时看到任何一刻的刘安诗一样,嘴角总是上扬的。

真是让人不解,为什麽刘安诗可以一直微笑?严辉一直觉得那是件很累的事,但到她脸上却是恩赐,像是有朵长生花一直在她脸上绽放,是否在她眼中的世界真的这麽值得?

严辉忍不住问了:「学姊在笑什麽呢?」

刘安诗一愣,还是笑笑的答:「没什麽,我的脸一直都这样。」

「这样啊。」严辉本想说这样挺好的,看着那笑容又住嘴了,她不知道那是习惯的动作还是脸本来就长这样,仔细想想无论哪个实际上都不好。

「笑着笑着心情就好了,笑着笑着就好了……」刘安诗握起严辉的手,眼睛眯成一道好看的弯月。她完全不知道该把注意力放在那柔软温热的掌心还是催眠般的话语。

扫完之後夜已经深了,刘安诗跟她一样都住宿,自然就一起回去,在那之前他们去送林漉辰,他住在骑车要半小时才能到的公寓,每天都这样通勤。

低声跟严辉道谢,林漉辰戴上全罩式安全帽扬长而去,那个时刻她才对他有点改观,一直以来对他的想法都是由别人的只字片语所构成,实际去认识才发现那些话有多不负责任。

至少他并不像传闻一样完全无法相处。

「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是不是让你吓到了?」

一前一後的走着,严辉盯着刘安诗的长发彻底出了神,直到它出了视线,才发现前面的人正在回头看她。

「啊,没事的。」她搔了搔头,斟酌自己的满腹疑问,「这样的事情常常发生吗?」

「很久没有了,虽然身为同届,还是有很多没办法互相体谅的地方。」刘安诗的眉宇间带着一丝无奈,「但希望你不要觉得漉辰是坏人。」

严辉很快点了点头,因为那是她的期盼。

刘安诗也在分别前和她道了谢,又邀她明天的午餐,严辉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我请你吃吧!」刘安诗仍旧笑着,「你介意跟漉辰一起吗?」

不会的,她摇摇头,本来有人要请客她就不曾客气,更何况是跟这个人一起,这个像是冬日暖阳一样,总是环绕着温柔的人。

想着明天又能遇见,就让她满心期待。

约好时间之後她们便分别了,回去寝室的路上,思绪已经先一步奔驰到明天通识课过後的中午,心情跟脚步一起变得好轻好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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