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留那女孩的那一晚,谦信做了个梦。
「毘沙!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茫然地听着自己的声音温柔地流出,一个比自己矮上许多的女孩一头撞进自己怀里,他想推开,双手却自然地抬起,将她拉入怀中,仅仅护着,身上的黑血染上了她的衣裳,抹黑了她在自己胸膛用力蹭着的脸颊。
「这次有受伤吗?我让观音帮你看看?」
少女担心的说着,他低下头,这麽近的距离,却看不清对方的容颜,谦信烦躁的想推开她,他不认识这女孩,为什麽会这样?
为什麽他们感觉会这麽亲密?
谦信不解地想着,却发现自己⋯⋯应该说,这具身体小心地抬起手,抚去她脸颊上的污渍,温润的声音像是庄严的钟声,缓慢却柔和,「⋯⋯别这样,脏。」
「毘沙才不脏。」
少女娇嗔着,抗议似的在他胸口槌了一下,谦信能想像她是什麽表情,大概⋯⋯眼神掺杂着爱恋,和满满的心疼,却又气股着脸颊,这样闹别扭的表情吧⋯⋯
她叫什麽名字?
谦信发现,每当这具身体想喊出她的名字时,声音都会自行消散,他听不到。
但是,这女孩一直喊着「毘沙」。
「毛会黑掉的,」声音又再度开口,谦信不得不跟着他的视线,看向怀里的女孩,这具男人的身体抬起手爱怜的摸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小心至极,「⋯⋯你是尊贵的妖族首领,怎麽能脏了自己的毛皮?」
「⋯⋯你很罗唆吔⋯⋯」少女耸了耸肩,似乎没有在意,笑嘻嘻地搂上他的脖子,扬起脑袋,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谦信瞪大了眼,柔软的触感冲向脑海深处,似乎正试着突破什麽限制,好像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咆哮,「想起来,快想起来!」
「⋯⋯」
男人的声音温柔的呼唤着,那是谁的名字,那是谁?
谦信死命的回想,这是他吗?不对,这不是他,只是一场梦。
「想起来,必须想起来!」那声音越发的焦急,似乎带上了一丝哭泣的声音,谦信咬了咬牙,却怎麽也想不起,那个名字,「⋯⋯」
那是谁?那到底是谁?那个女孩⋯⋯
「够了,停下吧。」
少女的声音突然地响起,谦信缓缓睁开紧闭的眼,却什麽也没看见,意识似乎也回到了身体。
梦醒了,却睁不开眼。
额首传来微热的温度,谦信闷哼了声,那声音又再度响起,「毘沙,放过你自己,我无所谓的。」
呢喃着的声音温柔而悲伤,谦信猛的起身,房中除了他却再无别人,难道⋯⋯「刚刚⋯⋯那也是梦?」
缓缓将头靠在膝盖上,谦信重重的叹了口气,「你⋯⋯要我怎麽放过自己?」
心里的声音这样叹息着,但这是谁的声音?
他的?还是谁的?
冰冷的月光洒入回廊,一道焰橙色的身影翩然沐浴在月光中,抬起头,不让眼眶的泪水滑下。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的。」轻轻说着,八尾的嘴角擒着笑,橙色的眼却眯成了一条细缝,颤抖的声音缓缓流出,「可是⋯⋯我真的好想你⋯⋯」
这一夜,两个人都再也无法入睡。
八尾默默的坐在回廊边,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留下,谦信会做梦,虽不是她直接造成的,但大概⋯⋯
「是灵魂的共鸣吧⋯⋯」
轻笑了声,带着一丝甜蜜,和满满的苦涩。
八尾转头瞥了眼谦信房间的方向,深深叹了口气,白日灵动的眼此时,只带着满满的无奈,低声地抱怨着,「自作孽不可活,反正本姑娘这是留定了,休想赶我走。」
曾经的情感烙应在彼此的灵魂上,不曾因为他一再转世而淡去,就因为这样,才会急切地想要想起对方的身份,才会做那样的梦,但⋯⋯这样的执念,却也有可能把人活活逼疯了,所以她才出手阻止,不然⋯⋯说不定⋯⋯
八尾摇了摇头,她不可能拿毘沙的心智去赌,就算昨天说不定是他回忆起一切的好机会,她也不想赌,她宁可⋯⋯温水煮谦信?
撑着头,八尾打了个呵欠,嘴角漾起了一抹笑,满是阴霾的心情突然的放晴,彷佛火焰般燃烧的眼底闪现笑意,望着破晓的天边吐了吐舌头。
「当年被他给拐走了,现在有机会换我拐毘沙,我怎麽可能不好好把握。」
笑着自语着,八尾俐落地起身,袖子掩饰着右手腕上的刀伤,转身进房,脸上透着猫儿特有的调皮,和一丝丝,几不可见的寂寞。
「呐,毘沙,这次换我让你爱上我,好不好?」
低声自语着,八尾摇了摇头,算了,就当谦信不是毘沙门天吧,就算是一样的灵魂,但终究是不一样的,到时候想起来,他应该不会骂她外遇吧⋯⋯
回想起自家恋人那变态的占有慾和保护欲,八尾忍不住扑哧的一笑,换上常服後,宛如落入凡间的凤凰,一身焰橙色,就如昨日,张扬如焰,脸上却掩不住的怀念。
天,渐渐亮了。
被阳光刺痛了眼,谦信缓缓从被褥中起身,却觉得头部微微发胀,有些难受,异色的眼微微眯起,剑眉微蹙。
他昨天,似乎做了一个梦,但已经记不得了。
⋯⋯应该不是什麽重要的梦吧。
想着,谦信起了身整理服仪,洗漱整顿一番後,在镜前却愣了神,看着镜中面色郁闷颓废的少年,眼神越发的深沉,昨日那名少女满是讥讽的话在脑海中响起,他为什麽会那样失控?谦信自问着,心里却是明白,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城主做的有多憋屈,明明该是万人之上,却处处受限,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活该受人嘲笑。
可⋯⋯他该怎麽办?
谦信自问着,从老臣手中夺权并不是容易的事,再加上他的年纪⋯⋯实在有些困难,他没有底气在没有这些人的状况下作战,越後需要这些老人,他没人可用,没兵可调⋯⋯
眉心拧起了深深的沟壑,少年长叹了口气,一筹莫展,该如何下手他完全没底。
「一大早就这麽苦恼,城主可真忙。」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谦信正烦恼着,一时没多想下意识地回了句,「要你管⋯⋯这麽⋯⋯多⋯⋯?」
话没说完,却是一阵错愕涌上心头,谦信连忙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鼻尖却被人轻轻一点,低头,只见那双火焰色的眼满是笑,还带着浓浓的调侃,「怎麽,还没睡醒?我要是刺客的话你已经死罗。」
看着他一脸呆滞,八尾坏心的眯起眼,丝毫没有擅闯别人房间的自觉似的,谦信愣愣的看着她好一会才缓过神来,顿时脸色一僵,这家伙是什麽时候开始躲在他房间的什麽地方的?自己居然一点也没察觉,连一点响动都没有⋯⋯
见谦信一脸紧张的,八尾不以为然地哼了声,随意地倚着墙壁,对他的防备完全不放在心上,只是凉凉的补上一句,「放心,我要有意杀你的话你已经重新投胎了,不用防着我。」
「⋯⋯」谦信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麽,只是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的开口,「你从什麽时候开始在的?」
「喔呀?很重要?」似乎知道对方要问什麽,八尾满脸的促狭,双眼微微眯起,「放心,你的身材还行,至少没有赘肉——」
银光闪过,少女悠哉的偏了下头,闪过对方捅过来的刀子,眼底满是笑意,对上少年眼里满满的恼怒,显得格外嘲讽,谦信愤愤地瞪着眼前毫不惊慌的女孩,异色的眼满是怒火,八尾懒懒的笑了声,摇了摇头,「连有人在都发现不了,怪我罗?」
⋯⋯好想砍了这女人怎麽办⋯⋯
看着什麽事都没发生似的八尾,谦信只觉得一口气憋着没地方发泄,只好先收了刀,却看八尾已经在茶几前泡好了茶,主人似的比了个请的手势,虽然心里不太痛快,谦信还是老实地在她对面坐下,他倒要看看这女人还能说出什麽鬼话来。
他跟这家伙一定天生犯冲。
谦信想着,啜了一口茶水,却有些意外的愣了愣,八尾又是一阵轻笑,满脸愉快的眨了下眼,「我泡茶还是不错的。」
「完全看不出来。」
说着,谦信嫌弃的甩开头,却没有直接离开,八尾笑着看了他一阵,这才悠悠的开口,「不知道怎麽把权势收回来,是吧?」
「⋯⋯是又如何?你有什麽高见?」
不怎麽抱着期待的看向八尾,谦信实在搞不懂这女人到底是想做什麽,他们很熟?才认识不到一天就自顾自跑来自己房间胡闹,现在还好像一本正经的要帮他出谋划策?
简直匪夷所思。
谦信摇了摇头,罢了,就听听吧。
看他一脸不抱期望的样子,八尾哼了声,也不在意,只是闲聊般的开口,「我看你没少在武田信玄手下吃亏,是吧?」
「我没吃亏。」
不悦的皱起眉头,谦信显然不承认自己在某人手上吃过亏,八尾只是在心里呵呵两声,不理会他那小小的好胜心,悠悠的开口,「武田信玄擅长情报战,手上有无数忍者兵团,三者不说,还有步巫女等等其他架构,全听他一人指挥,而相较起来越後的情报结构分散这些在上杉老臣中,对於长期而言并不是个好现象。」
「你是想说,要我把这些人整合起来?」
谦信不置可否的哼了声,眼神明显的有些无奈,八尾扬起嘴角,撑着头看着他,双眼满是笑,却看的谦信背脊发毛,不知怎麽的感觉被算计了,但又好像不是那样一回事。
「你想这麽做也是可以,又或者,可以自己组织起来,你看怎麽样?」
八尾笑眯了眼,看谦信先是一阵发愣,随即转为怀疑,再到沈思,不过短短几秒,表情倒是丰富,她总觉得,之後偶尔这样吓吓他似乎也是不错的。
可以看到他很可爱的样子。
眼神闪过一瞬间的温柔,八尾兀自思量着,要是想替谦信组织绝对忠诚的忍者兵团,那她必然是得花上几年慢慢培养的,她不是很信任外头的人,如果可以,她会希望从六七岁的孩子养起,谦信现在才十六,这群孩子养个一两年就能用上,这期间就慢慢收权,至少⋯⋯如果能透过对外站争的方式建立威信,那必然是条捷径,「军神」这个称呼还不够,必须要让这个名号成为越後的信仰,越是得到人民支持,谦信就有越大的发话权。
另一方面⋯⋯「谦信,我有个有趣的提议喔!」
眼中闪过调皮,八尾灿笑着凑近,焰橙色的眼中有着几分狡诈,「要不要听听?」
不知道她葫芦里装了些什麽,谦信不置可否的哼了声,姑且是愿意听了,八尾也不介意,凑近他耳边轻声开口,只见谦信双眼缓缓瞪大,有些不相信的看着眼前巧笑的女孩,後者只是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只是提议,你可以不听。」
「⋯⋯好。」
「我⋯⋯信你一回。」
没有感情的声音落下,八尾的笑加深了几分,一瞬间,谦信彷佛看见的一只摇着尾巴笑容狡诈的猫,正磨着爪子玩弄爪下的老鼠。总有种⋯⋯跟魔鬼交易了,的感觉。
看出谦信眼中的犹豫,却没打算给他任何反悔的机会,八尾伸出小指,和他的小指相勾,忽略对方一身冷气,愉快的开口,「就这麽说好了,拉钩上调、一百年、不许变,说谎的人要吞一百根针!」
明明狡诈如狐,此刻却天真烂漫的像个孩子,越发的捉摸不透眼前人,谦信只当走一步算一步,却曾未想过,这一信,就是比一辈子还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