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暗杀後的第十日，陆家军开始拔营准备离开朝鲜，返回中国，全军身上都系着白布，为他们逝去的将军服丧，在准备撤离的其中一顶军帐中，一名身材微胖的矮小男人正笑着一脸吓人，偏黑的脸上带着恶意，跪在他面前的朝鲜士兵恭敬地呈上一封书信，他看过後默默地收入怀中。
「陆澄影，我要你知道挑衅朝鲜王朝的後果⋯⋯」
「你就在九泉下，好好看着你最珍视的部队被我的陛下一一斩杀吧！」
朝鲜使节发出一阵粗糙的笑声，他面前的士兵已经起了身，瞥了眼外头，凑到他的身边，「大人，听说日本使节和陆澄影⋯⋯」
「⋯⋯」听着士兵说完，朝鲜使节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我还奇怪，那男人那天半夜出去是想做什麽，原来是要和将军大人私会，可惜啊，将军死了，我已经等不及看看明皇知道这件事会有什麽反应了。」
「这般大事，我一定要先报给明皇，到时啊，我就是大义！陆澄影就是个通敌的叛徒！」
说着，朝鲜使节兴奋的走到桌案前振笔疾书，口中念念有词，蹲伏在军帐外偷听许久的某人默默地起身，来到了主帐，里头的气氛已经比几天前好了一些，似乎是澄影自己也发现这样有些过分，很快的便调适回原本的态度，似乎已经完全不在意那天的事了，此时光秀眼前正摆了几个杯子，澄影一脸无聊的打着呵欠，「你好了没啊，这个阵你破一个时辰了。」
「人说观棋不语真君子，破阵也是一样道理，影儿。」
「⋯⋯我本就不是君子，也不打算做君子。」澄影耸了耸肩，看着走进军帐的青年，微微皱起眉头，随手移动了几个杯子，「你的人？」
光秀看着她那副「这很简单」的表情，心里一阵无奈，同时转过头看向站在帐门口的人，微微颔首，「这是九兵卫。」
说完，光秀收起桌上的杯子，一面问道，「朝鲜的使节要动作了？」
「他想让明皇知道光秀大人您和澄影大人有私交，并把那晚解释成两位夜中私会，却被撞破，想杀人灭口，澄影大人反而被杀，以此让朝鲜接下来歼灭陆家军的行动变成『为明皇除去叛贼』的行动。」
九兵卫简单扼要的解释後，光秀转头用中文解释给了澄影，後者微微蹙起眉头，深深的叹了口气，「我没有在荒郊野外私会的兴趣。」
⋯⋯什麽？听不懂⋯⋯
九兵卫看着眼前的少女，眼中闪过一抹呆滞，澄影悠悠的拉开盖在身上的被子，身上依旧缠着绷带，但已经不会痛到影响活动。
光秀看了她一眼，转身替她披上黑色的斗篷，「要处理那家伙？」
「不，让他再得瑟几天，躺棺材总得有躺棺材的样子。」
澄影脸上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光秀微微叹了口气，心不在焉的开口，「真不吉利。」
「又不是你去躺，意见太多了。」澄影懒懒的移开视线，沈默了一下後再次开口，「你⋯⋯」
「我？」
光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倚着桌子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少女，後者在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我不想做任何有利於明皇的事。」
「嗯。」
「但这次朝鲜王对陆家军下手，我不能不给他点颜色。」
「好。」
「回去之後⋯⋯跟我套个说词，帮了明皇长威风，我总得讨点好处，你不能拖我後腿。」
「行。」
「那⋯⋯你有什麽要求？」澄影看着他，眼底满是认真，「前几天是我无理取闹，希望你不要在意。」
「这是交易？」光秀定定的看着她，微微眯起眼，「还是想找我帮忙？」
「⋯⋯很重要？」
澄影犹豫了下，微微别开头，拾起搁在桌上的银扇，拆下银枪上的玉葫芦，别在扇尾，逃避着他的视线。
是交易的话，她也不知道什麽能引起他的兴趣，但若他希望这是交易，她自然会拿出相应的报酬，何况她不觉得她跟这只狐狸的交情已经到了可以请对方「帮忙」的程度，或许本来可以，但关系被她那天弄僵了之後，她就也些不确定了。
那件事到後来想想，自己的确过分了，这只狐狸本来就没有任何责任，如果可以，短时间内她不想拿任何事去烦他，虽然她不是很明白狐狸到底是怎麽想的，但她⋯⋯有点怕他生气⋯⋯
但不论如何，她需要狐狸作证，朝鲜意图谋杀朝廷命官，还有一些半真半假的东西⋯⋯
光秀静静的看着她，脸上的笑莫名的淡了几分，也望向了别处，「如果你觉得交易关系让你比较安心，那便当成交易吧。」
澄影眼中透出一抹惊讶，转头看向他，却见他面上毫无表情，似乎有些不悦，和⋯⋯淡淡的失落，才想开口，光秀抢先开口，灿金的眼闪过一抹深意，却随即隐去，维持着淡漠的模样，「这件事结束後，我不会立刻返回日本，我的生活需求⋯⋯」
「没问题，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澄影二话不说便答应了，狐狸这点要求她还是负担得起的，何况接下来她身边需要人手，免费劳力她怎麽会不要，只是⋯⋯「我答应了，你怎麽还冷着一张脸？」
不解地看着光秀，澄影有些不安的绕到他的面前，却发现他的视线悠悠的移开，显然不太想看着自己，心里没来由的不太舒坦，於是又追着他的眼神跑到他的面前，见他又移开视线，微微蹙起眉头，「狐狸！」
「有事？陆大将军？」
光秀轻轻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看向她，澄影愣了一下，慢慢的移开视线，也对⋯⋯她有什麽事？不是都跟狐狸谈好了，但就是感觉他怪怪的，所以说那什麽⋯⋯
等下，「你叫我什麽？」
澄影突然转回视线紧盯着他，光秀耸了耸肩，不回答。
於是两人又陷入尴尬的沈默，好一会，光秀悠悠的开口，「陆，大，将，军，听清楚了？」
「你又怎麽了⋯⋯」澄影微微皱起眉头，她莫名的不喜欢他板着脸这麽叫自己，虽然他这麽叫没错，但感觉就是哪里怪怪的，让人不太痛快⋯⋯「狐狸——」
光秀默默的看着她，澄影突然的缩了一下，那双死寂的眼中透出了一抹不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你在生气？」
「谁知道呢。」光秀随意的回道，微微转开头，一副不想理自己的样子，澄影见他不回答，微微抿嘴，才打算转身不管了，但想想不弄清楚不知道狐狸会做出什麽事，随即又回过头，正好撞见狐狸一脸的委屈，莫名的心头抽了一下。
说起来她真的有些过分，澄影突然反省了起来，这几天一直都是狐狸在照顾自己，但她好像没给过他多少好脸色，明明他的身份完全不需要每天窝在主帐里看顾自己，但他偏偏这麽做了，虽然偶尔会说几句话故意逗逗自己，但比谁都还细心，她却一直在怀疑他⋯⋯
可当年，父亲的朋友不也是他最亲密、生死与共的搭挡？
澄影心里渐渐的窜起不安，拳头无意识的掐紧，她真的不知道她能信这只狐狸到什麽地步，但或许⋯⋯她心里是喜欢有他在身边的。
狐狸虽然嘴上坏了点，但跟他待在一起，永远有共同的话题，她很久没遇上可以一起讨论战略的朋友了，也许是孤单太久，她开始想要有人陪了？
狐狸跟王叔他们不一样，跟她没有那麽明显的上下位关系，跟他相处起来要更自在些⋯⋯
而且狐狸这样怪可怜的⋯⋯
看着光秀一副垂耳朵拖尾巴被抛弃的小狐狸样，澄影转头看了看四周，低声叫了声，「六月雪，六月⋯⋯」
「喔呜？」
小狐狸钻过军帐的帐门，探出脑袋，澄影小心地抱起牠，犹豫了一下，果断地走到光秀的面前，「狐狸⋯⋯那个，你看。」
说着，澄影把六月雪抱到他面前，光秀看着和自己大眼瞪小眼的小狐狸，一人一狐脸上都透出了茫然。
「主人，你在干嘛？」小狐狸抽了抽耳朵，彷佛在这麽问。
「小孩子不懂。」
光秀眼神透出一抹狡猾，小狐狸的尾巴翘了翘，微微瞪大透彻的眼睛，小爪子向他抓了抓，好似有些生气，那模样就像在说，「你装可怜骗澄影来哄你，是不是男人！坏人！无耻！下流！」
所以才说小孩子不懂。
光秀的嘴角微微扬起，六月雪连忙想回头提示某位陆大将军别中了狐狸奸计，转头却已经被大狐狸抱到了怀里，澄影眼中透出淡淡的希冀，抬头看着他，「心情好一点了？」
「还行。」光秀依旧爱理不理的，瞥了她一眼，又稍稍移开，「很在意？」
这显然还是不高兴啊⋯⋯
澄影有些沮丧的垂下肩膀，平常这狐狸的话哪有这麽少⋯⋯
犹豫了一下，澄影伸了伸手，到一半却又收回背後，默默转开头，「跟你闹脾气⋯⋯我很抱歉⋯⋯所以，狐狸你就别气了好不好？」
回头看着他，澄影失望的发现，他依旧冷着一张脸，最後一脸挣扎的再次伸手，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欸，你不要不理我，狐狸——」
「你何必管我那麽多，陆大将军不像是会管闲事的人。」光秀微微侧过视线，瞥了她一眼，「反正我这种人，只是陆大将军的交易对象。」
「⋯⋯你在气这个？」澄影微微瞪大眼，眼神中透出一抹迷茫，似乎不太能理解，但依旧努力思考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抬头看着光秀，一脸「我终於想通了」的表情，光秀偷偷期待了一下，但接着她说的话，差点让他脸上的表情严肃不下去，「不然⋯⋯你⋯⋯我收你当徒弟，怎麽样？」
看着澄影一脸认真，眼睛闪闪发亮的样子，光秀深深地呼吸，接着叹了口气，算了，这一点意义也没有，「你不觉得收了个年纪比你大的徒弟很奇怪？」
光秀无语地看着眼前的人，澄影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唐朝韩愈曾作〈师说〉一文，其中提到『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这点小事就不用在意了。」
「⋯⋯你自己说这种话都不害臊的？」
「你要说你的阵法造诣有我高吗？」
「⋯⋯无话可说。」光秀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少女，微微扬起笑容，「败给你了，虽然我不是这意思，但勉为其难的⋯⋯拒绝好了。」
「⋯⋯」
拒绝？
澄影眨了下眼，一脸不敢置信，「那你跟我闹这麽久是做什麽？」
光秀耸了耸肩，一脸「谁知道呢」，悠哉的摸着怀里的六月雪，「说起来，我救你一命的报酬还没给我，是吧？」
正在思考光秀刚刚到底在搞什麽名堂，澄影的思绪被他这麽一问，被迫中断，也就来不及想到某人⋯⋯当真是闹着她寻开心的。
看着她，光秀微微一笑，「现在能要？」
「可以，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答应。」澄影微微颔首，小脸上透着严肃，在光秀看来，莫名的有些可爱，便忍不住伸手掐了下她的脸颊，意外的⋯⋯手感还不错？「⋯⋯你有事？」
「居然没有因为一直板着脸而硬掉，吓到我了。」
光秀微微眯起眼，语调中透出浓浓的笑意，澄影无奈的看了他一阵，抬手拨开他作孽的手，「别闹，我不擅长笑，别调侃我。」
经过那些事，谁还笑得出来⋯⋯
澄影微微垂下双眼，压下心底的酸楚，淡淡的开口，「所以呢？你要什麽？」
「这个吗⋯⋯」
往她靠近了一步，光秀将小狐狸放到她的怀里，露出一抹勾人的笑容，「叫我狐狸这麽久，我想听听你叫我的名字。」
「⋯⋯」
这个人，一定有病。
澄影无语地看着他，「浪费。」
虽然她身上的家产跟那些名门贵族比起来也不算是富足，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要些其他的她也是给得起的，这家伙一定在消遣自己，澄影轻轻叹了口气，「明智，无聊是种病，得治。」
「名字，不是姓氏。」
光秀笑着看着眼前的人，澄影一脸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名字就名字，有什麽难的？
想着，澄影正要开口，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声音却突然卡在喉咙里。
说起来，她好像还没有不连名带姓叫过异性的名字⋯⋯澄影默默闭上微张的嘴，稍稍移开视线，「明智光秀。」
「把姓氏去掉。」光秀认真的看着她，「然後看着我说。」
「⋯⋯光⋯⋯」澄影转头看着他，心跳却突然漏了一拍，对上他专注的视线，突然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她第一次仔细看他的眼睛，璀璨的金色像是流金一样闪闪发亮，稍微有些锐利的眼神中却带了点点难测的笑意，此时还夹着一抹认真和莫名的期待⋯⋯
咽了口口水，澄影脸上染了一层薄红，视线不由自主的又移了开来。
「你今天吃错药了吧⋯⋯」
「或许吧，」光秀轻笑了声，脸上带了一抹兴味，「别转移话题，有很难吗？对大将军你来说，不就两个字的事？」
「⋯⋯你靠太近了。」澄影抱着小狐狸的双臂不由自主的加大了力道，小白狐抬起头，在两人间来回看了看，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在她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趴下，闭上眼。
太近了你可以後退啊，澄影。
在心里吐槽着，小狐狸打了个呵欠，果然只要是女孩子都斗不过主人，主人也真是太太太太太恶劣了，呵。
「⋯⋯」
「⋯⋯」
两人间，一片沈默。
看着她一脸挣扎，光秀在心里叹了口气，正准备退开时，一个细小的声音传来，在他耳中，却变得无比清晰，「光⋯⋯秀。」
光秀眨了下眼，看着她，「什麽事？」
「⋯⋯不是你要我叫你的吗⋯⋯」
澄影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弯腰放下小狐狸，却不想他走到了自己面前，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再叫一次。」
「⋯⋯拒绝，狐狸，别得寸进尺。」澄影无奈了一阵，突然，身边传来一阵东西落地的声音，两人同时转过头，正好看见一脸尴尬的九兵卫。
「你还在啊。」
两人同时开口，用的却是不同的语言，九兵卫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那个，他还能说什麽？
光秀大人不是说，那只是为了在陆家军好过一点才放出传闻，事实上他跟澄影大人一点关系也没有，但他怎麽看到两个人调情调到他一个活生生的人都被忽略了？
还有，这个讨拍无下限的人真是他们家的光秀大人？
九兵卫高度怀疑，光秀的内芯是不是给人换了。
压下心里的无奈感，九兵卫开口道，「光秀大人，那天您要我去湖畔检查的那些屍体上，搜出了一些东西。」
光秀回头看了眼澄影，接过九兵卫手中的东西，顺便解释了一下经过，澄影只是点了点头，没多说什麽，使是回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看着光秀手中的东西，微微扬起嘴角。
果然是她猜的那麽一回事，敢把脑筋动到陆家军身上，朝鲜王的王位，也该做到头了。
看着她脸上冰冷的杀意，光秀悠悠的开口，「影儿，这种事别脏了自己的手。」
转头看向光秀，澄影微微扬起嘴角，「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