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钟声响起时，我不自觉望向前方办公大楼的位置，那是钟楼的方位；我们一年级教室在二楼，但我坐的位置不是紧邻窗边，所以没办法看到钟楼的白色圆顶，最多就只能看到三楼的地球科学教室跟电脑教室而已。
「小幼，你不是跟老师有约？」我望向子涵，而子涵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包；我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平常我都会陪她走到校门口等车，但她今天不想要我等，所以故意慢慢收！
「那我先过去了！子涵，明天见！」
「小幼明天见！」
我豪迈的对子涵挥挥手，紧接着绕过正在前门附近聊天的同学，快速奔向往穿堂的阶梯。
俗话说的好，失去了才知道痛。尽管我跟小薇老师的感情一直维持住，但是之前每天在学校时总有很多很多跟老师相处、看到她、听她说话的机会。
习以为常到就连跟她一起出去兜风，或是坐在学生餐厅里吃饭都觉得没什麽。
要等到经过一个寒假，才感受到原来可以经常跟自己喜欢的人自然相处是一件多幸福的事。
即便……即便她身上带着的香味，跟旧情人身上一样。
小薇老师一定不会忘了八班老师吧？难得去北欧，送个纪念品给她也是很理所当然的，然後，她们两个人就使用了同样的香水一起来学校。
体育课我後来还是去加入了静芸跟佳麒的三对三斗牛；结果当然是被六比零剃光头。我的切入完全被高个子们盖假的，但即使如此，佳麒还是很称赞我的勇气，明明知道我们身高差距这麽多还是不顾一切的上篮。静芸就很不客气了，直说我这叫「飞蛾扑火」——她那个「飞」还故意念得很像「肥」！
所以我现在身上还带着汗味；我闻了闻腋下，然後决定把外套拉链拉到底。
刚开学，不仅学生一整个很懒散，就连办公室的气氛也跟上学期不太一样；很多老师桌上的东西都还有点凌乱。教科书都发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是有一部分多出来的，或是有瑕疵的书必须退还。我还踩到一条应该是拿来绑书的塑胶绳。
我笔直往办公室深处走，「刘昱薇老师」的名牌让我感到怀念；我露出笑容，走近之後才发现——小薇老师不在座位上？
老师去哪里了？我左右张望，这次没忘记要回头看……结果後面是窗户。老师这次再出现在窗户外就真的有鬼了！
不过，真的有人影在玻璃窗上反射回来，我回头，是……八班老师。「幼璿？又跟昱薇一起约吃晚餐吗？呵！真好。」
她完全看穿了我的来意，那个冷笑也让我感到有点不舒服。我只是淡淡的喊她一声「老师好」，同时注意到她手上拿了一个用包装纸包着的盒子，上头还写着日文。是去日本回来所带的伴手吗？
她绕过我，把东西放在小薇老师桌上。
「昱薇有可能去洗手间，不过也可能是被某个意图不轨的男人缠住了；慢慢等吧。」她经过我身边时还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原本以为还会再闻到跟小薇老师身上一样的香味，但我错了，她今天身上带着是类似柑橘般的味道，而不是昨天的白麝香。
意图不轨的男人？我直觉就想到那个又高又帅的数学老师——我後来总算记住他的名字了。他叫戴东谅，应该是目前办公室内最积极追求小薇老师的人。
八班老师收拾着东西，黑色荷叶领衬衫看起来笔挺帅气；要下班了，她系上一条像是印了牡丹花的白底丝巾。手臂上挂着手提包与西装外套，离开前还不忘瞄了我一眼——我跟她就这麽视线交会了。
我的偷窥被发现了！我心急的想别开视线，但是八班老师却勾起唇角，毫不扭捏的对我挥手说再见，踏出办公室门口的步伐显得自信又美丽。
真糟……明明八班老师总在某些小地方对我表现出敌意，但总能在我彻底讨厌她之前又把印象分数加回来。
杨幼璿，你也太没节操了吧？她可是没放弃挽回小薇老师哦！所以对我来说，八班老师完全是情敌！
即便送伴手这个举动就算放在其他人身上也没什麽奇怪的，但是开玩笑，八班老师怎麽可能把小薇老师当普通人……咦？那个深蓝色的日本伴手礼底下，有一角米白色的纸张看起来很可疑。是刚刚放伴手的时候顺便压在底下的吗？
我上前确认，没错，是一封信。
老师身边的是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国文科男老师，他正在讲电话。她迟迟不出现，难道是忘了跟我有约？我无聊的左右张望，回想之前有没有遇过类似情形——就是老师明明跟我约了，却放我鸽子的情况。
一直站在这边也有点尴尬……同时我也越来越好奇那封信究竟写些什麽。
八班老师会跟小薇老师说什麽？
好想看，好想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只要我一碰这封不属於我的信，我与小薇老师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恐怕就会瞬间瓦解。
这风险太大了。望着那角米白色信封，我默默抽回颤抖的右手；抬起头的同时，老师已经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了！
虽是出现了，不过她并没有直接走进来，她站在门外跟某个人谈话。从我的角度看不到跟老师谈话的人是谁。但是我却看见了某个男老师跟她站在一起。果然是戴东谅，「意图不轨的男人」。
我突然觉得八班老师也很好玩！而且形容的超级贴切啊意图不轨哈哈哈！
老师终於走进来了，跟戴东谅一起，他跟在後面，不过两人没任何对话，是好消息！
她一看到我就对我招手，「对不起，幼璿！刚刚出去了一趟，然後又被校长抓住。」眯眯眼的弧度就像是在笑。「等了有一阵子了吧……嗯？是谁拿来的？」她指着那个深蓝色包装的伴手问道。
「是八班老师。」
「曼龄啊？哎，她走掉了？」小薇老师对着八班老师的位置仰起头。「真是的，都叫她不要这麽破费……等一下发讯息念她！」她抓起那盒伴手，并看见底下压着的那封信。
小薇老师瞬间闪过的复杂的表情——她先是一脸错愕，然後面无表情地拿起那封信。她不用看就知道这封信里大概写些什麽？
「曼龄啊曼龄……」重复着八班老师的名字时，我以为自己听到了她哽咽的嗓音。但伴随而来的叹息又让我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她盯着那封信好一会儿，像是不知道该拿它怎麽办，最後只是默默把它，连同伴手一起放进自己的手提包。
「那个……老师。」
「嗯？」
你跟八班老师之间是不是……我对上小薇老师的视线；她像是在看着我，视线里却又彷佛没有我存在的位置。我的心口顿时感受到一阵苦涩，然後，我勉强自己露出笑容。
「老师……不是说要一起去吃饭吗？时间有点晚了，再不过去，底下的义大利面会排很长很长哦。」
「哦，也对。」她笑着说，瞄了一眼手表，语气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嗯……幼璿，我们出去吃吧。」她拨了一下发辫，我发现到她後面的头发已经放开，但就是那条细小发辫没拆掉。
「要去哪边吃啊？我的零用钱……」很有限。「而且我也不想让小薇老师破费。」
「这样啊？」
「老师，要不然……今天就算了吧？明天或後天也可以约啊！老师是不是累了？我想好好听你讲有关钟楼上面的鬼故事。」我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一点，因为小薇老师在看到那封信之後，她的心情似乎……受到很大很大的影响。
如果现在硬要她陪我一起吃饭聊天的话，未免太过残忍了。她现在或许很想要自己一个人找个地方静一静。
「这样好吗……唔，对不起，幼璿；看样子你说的没错呢。」小薇老师的态度突然反覆，她之前从没有这样过。她微笑着，但那笑容却显得好疲倦。「是有点累了，真糟糕，明明说好的……」
「老师你还好吗？」
「还可以啦！只是觉得对你很不好意思，你等了我这麽久，今天没办法一起吃晚餐。」
「没、没关系啦！」我摇摇头，「老师你不要在意！打起精神，等一下还要开车回家。」说真的，看到她的心情大受影响，我真的会担心她是否真能静下心来开车。
「嗯，我知道！那今天就先这样吧。」她轻轻搭上我的肩膀，单手搂住我。就像之前那个爱的抱抱一样，只是这次时间短了些。「对不起，明天……明天再约吧。」语调里带着深深的歉意，而我闭气，尽可能不去闻她身上的白麝香，但无可避免的，我身上还是沾到了些。
「讨厌！老师你不要一直道歉啦！」我咬着唇，往後退了一小步；白麝香真的好香，却让我一闻到就想掉眼泪……「那我赶快去吃饭了，肚子好饿哦！老师再见！」
不等她回应，我急急忙忙的背着书包冲出办公室；小薇老师好像还说了些什麽，但我根本无法回头……也不敢回头！
一走出办公室，我的眼泪就像是打开了的水龙头……
小薇老师是不是……是不是真的还很喜欢、很喜欢八班老师？
要不然为什麽……为什麽光看到八班老师给的信，她的心情就大受影响呢？
我跑到穿堂另外一头，也就是辅导室外面的水龙头前，打开来掬起清水洗脸；我想把脸弄湿……只要这样、只要这样就不会被人看出我在哭……
水龙头流出来的水哗啦哗啦，我偷偷擤着鼻涕，然後反覆冲洗着脸；还要分神注意小薇老师是否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不行，这里不安全，万一给老师或是同班同学看到的话……我於是直接往宿舍的方向逃，胡乱抹着脸……脸上的泪水跟自来水混在一起……
只有听到鼻音才知道我在哭，只有看到我哭红的眼睛才知道……我在哭！
为什麽眼泪停不下来呢？
她们究竟为什麽要分手？如果她们还在一起……我是不是就可以心甘情愿地放弃喜欢老师？或是直接了当的认输？
哎！我弄错了！
是我弄错了，我跟八班老师不是情敌，完全是不对等的……她是宛如在天上飞的云，我只是地上的烂泥。她高高在上，我在她面前则是不堪一击的丑小鸭。
要不然，她为什麽明知道我在等小薇老师，还能对我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呢？
要不然，为什麽光凭一封信，老师连拆都没拆，就能如此剧烈的影响她的心情呢？
我果然，只能当一只夹在她们两个大人之间的——
丑小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