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机车後座，我还是一样环住她的腰；之前提过道禾冬季制服也是裙子，刚刚急着过去聚餐不觉得冷，现在回家的时候根本冷到「皮皮矬」。
在停等红绿灯时，她转身搭上我环在她腰际的手背。
「跟我在一起，好吗？」
想不到生平第一次被告白，是在这种奇怪的地方。
我绷着脸。不是因为不开心，而是刚刚哭过，眼泪在脸颊上放着乾掉，觉得皮肤紧紧的做不出表情。
「我……」
我不知道。
以拥抱来表达安慰，还愿意开口说想跟我在一起……我应该要觉得感动，对吧？
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接受她的感情又好像哪里不对劲……
「你先专心骑车好不好？」我带着鼻音央求的说。
她回头，很专心骑车。
然後她就把车骑回她住的地方了。
这里是有警卫管理，看起来很高档很贵的大楼公寓；里面大厅打着黄色灯光看起来很暖和。
「你不送我回学校……」
她握着我的手，轻轻摸着头发，像是无言地对我说「别紧张」。「来我家住比较舒服，也比较好聊；我不放心让你今晚一个人。」
我想反驳她说我们那一寝有四个人……但是，她讲的没有错，就算有学姊，她也没办法大方跟我谈论这种感情的创伤。
我就这样被江宁带回家了。
＊
直到跟着她进门，我才发现这样直接来她这里住有多鲁莽、多麽突然。
「我……明天还要上课……」
「我也要啊，我会载你先回道禾的，反正顺路。」
「我没有换洗衣物……」
「我借你，要不然你可以暂时用免洗的，或是乾脆买一套新的。」
就是打算完全用钱解决就对了啊……
「你乾脆说你今晚已经打定主意不放我回去了？」我嘟嘴，有点气她专断独行。
她脱下皮衣外套，里面穿的是贴身轻柔的高领。她坐在我身边，「你现在才发现啊？小笨蛋！」她拍了我的膝盖一下，立刻变脸！「你的脚好冰……赶快去冲澡，我可不想再害你感冒第二次！」
我还没来得及参观整间套房，就被她剥掉制服衬衫，推进浴室里！
浴室很小一间，但是那种乾湿分离的，拉门透着雾面淡蓝色；脱掉贴身衣裤的我有点害羞，但还是很快溜进去拿起莲蓬头冲澡。
当温热的清水冲洗着身体时，脚尖的冰冷消失了，方才看见那心碎的一幕的坏心情也稍微好了一点点。
「浴巾放这里。」她突然出声害我吓一跳！但还好她把东西放着又出去了。
我连头都洗过了，拉开拉门发现浴巾放在马桶盖上，我把身体擦乾发现没有乾净衣服可以换，我只好走出浴室……身上只包着一条浴巾。
房间变得跟浴室一样温暖，是开了暖气吧？或许是因为这样，只用浴巾围着的我走出来时脸颊温度瞬间升高。
「我……那个，衣服……」
窝在沙发上的她脱到剩下一件短袖，就连下半身也换成短裤。她的眼神明显带着笑意，拍了拍她身边的空位。
「我的衣服……」现在这样根本等於没穿，超尴尬的啊！
「我帮你丢洗衣机了，洗脱烘，一下子就好。」她伸手来拨弄我带着水气的发，问也不问就打开吹风机帮我吹乾。
吹乾之後她还问我想不想吃或喝点什麽；我摇摇头，刚刚提拉米苏的味道还停留在喉咙里，她一脸无奈，最後从冰箱拿了一瓶矿泉水给我。
她把遥控器交给我，说想看什麽就转；我摇摇头，现在只想安静一下，她也立刻把电视关掉，我们并肩靠着没说话。
耳边除了呼吸声，大概就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声音，我靠着她的肩膀，想起老师上戴东谅的车子又是一阵心酸，忍不住眨出两滴眼泪。
她把玩着我的左手，手腕那边空无一物。「你没戴我给你的手链？」
「我、我有带着！在书包里……」我有点心虚。
她歪着头，那笑里掺杂着些许寂寥。「你早知道了吧？我送给你的是情人之间的礼物，不是生日礼物。」她终於坦白。「要你在喜欢老师的情况下戴我的手链，还是有点困难对吧？」
「不是……你听我说……」
「我在听。」
这样反而很难接话啊！「嗯……我住的那一寝其他三个人都知道你的事，被她们看到……传出去……不好听。」
她紧绷的脸色因为这句解释而稍微缓解。「虽然我以前交过男朋友，但进芢和这两年也被很多学姊学妹追过，我已经没有这方面的障碍了；她们要讲随她们去，我只想追求自己喜欢的人、事、物，不在乎别人。」
她就是这点迷死人！「我没办法像你这麽率性啊！」
她笑得有一点自嘲。「当死过一次之後，你就会知道活在别人眼光底下是多麽愚蠢又无意义的事。」
死过一次。
她的护腕当然已经拿下来了。
我下意识去拉她的左手，「告诉我，好不好？」
「你真的对这个很好奇。」
「因为……因为这是影响你很深的事情……而且……」我突然不知道该怎麽接着说下去。
「幼璿，如果可以的话，我很不希望再回想这件事……我也担心你知道之後，会不会认为我……很肮脏。」她的脸上瞬间露出一丝我从没看过的情绪——是自卑。
「你一点也不脏！」
她睁大眼睛，我搂住她的肩膀；我们两个人脸贴脸，鼻子几乎快要碰在一起……我能闻到她甜甜的呼吸，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喊了我一声。
我微微退开，她明亮的眼神让人很心动！「那个……如果我们要在一起的话，我在想，我是不是要知道这件事情比较好，才不会不小心踩到你的地雷？」
她眨了眨眼，笑叹了一声，「我也是这麽想；好，告诉你，把这整件事情都告诉你……」
「那是我国三的事情，爸妈刚爆出离婚不成，我瞬间从受父母疼爱的小公主，变成没人理会的小孩；爸爸回到对岸的『家』，我妈则从那一天开始住在办公室；幼璿能体会这种感觉吗？」她望了我一眼，嘴角的笑容很淡、很淡，像是一切都无所谓的绝望。
光是这样就让人揪心。我摇摇头。
「那是一种自己所认知的世界碎裂的感觉；一下子，家不再是家了，爸爸不是爸爸，妈妈也不是妈妈……我在想，那我又是什麽呢？」
「你是江宁啊！」
「我当时心里的想法是，我什麽都不是了，无所谓了；所以我最後在校的一个月几乎没去上课；但是因为大考已经结束了，就等着分发，所以老师不太管我，我还是毕业了。然後，就在那段时间我认识了第二任男友。
「那个时候我翘课经常出去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反正我不缺钱；一开始他接近我，我很担心他跟之前那些为了钱接近我的朋友一样，但他说他不要，对我很好，经常安慰我、鼓励我，我以为自己遇到对的人了，几个月过去，我对他慢慢卸下心防……我生平第一次就是给了他。」
目前听起来都还算正常，不是……吗？
江宁她突然把把脚曲在胸前环抱住，默默缩成一个球。
我感觉到她的心情变化，所以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她继续说——「但自从我们上床之後，一切都变了；我们当时已经走得很近，情感面，我承认自己很倚赖他，他利用这一点，开始跟我伸手要钱。当我相信一个人之後，他要什麽，我能给的我尽量都给，反正连身体都给了，钱什麽的，小数目没关系，但是当他开始对我渐渐冷淡时，我意识到开始有些不对劲了，我追过去找他，他反而离我更远……然後……」
一阵好长好长的沉默。
我知道她话还没说完，她想说，但是身体不停发抖。「不要说了吧？」
她摇摇头，然後深呼吸。「有一次他夥同另外五个男生到我家，说隔天要出去玩，今天先暂住在我家，之前也有过这样，所以没什麽防备；他跟我睡一间，其他人各自找房间睡，心想那个晚上也跟平常没什麽两样。
「但是在半夜里，他突然伸手来脱我衣服，我对这种事情已经很习惯，所以任由他去摸，我们跟平常一样亲密，但忽然间，我的房间门被打开，就在我们做那件事的时候，然後……」她停顿了一下。
我的心凉了一半，伸手去抓她的腿，「不要讲……」
「他跟那另外五个男生轮流压在我身上，一次又一次的践踏我。」
这是江宁叙述的最後一句话。
几乎是她开口的当下，原本一直忍着的眼泪再也无法克制；我哭到不行。
刚刚小薇老师带给我的心碎，跟江宁遇到的事情比较起来根本算不了什麽！
我总算知道她为什麽会绝口不提她的第二任男友，甚至会割腕自杀；那种人——人渣活该下地狱去！
我真的、真的後悔问她这件事了。
「那群人渣到最後怎麽了！抓去关了吗？」
「嗯，我妈出面处理了。」
我哭到拉浴巾来擦眼泪，「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问……对不起！」我扑上去抱她，只想对她说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
「被从鬼门关拉回来这一年里，我一直学着做这方面的心理建设；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痛，但是已经比一开始好很多了啦。」她淡淡地说，视线略往下移。「幼璿你……」
「救你的人呢？是谁？」
「我们家的狗跟打扫的阿姨。她早上一进门，听到我家的狗一直叫，才通报送医的……幼璿，你……」
我再度勾紧她的脖子，直到我听见一串很电子的机械音乐声。「那是……什麽声音？」我鼻音很重的问。
「洗衣机，衣服洗好烘好了……」她深呼吸，伸手压住我胸部侧面的浴巾；这个有点敏感的部位让我害羞起来，然後，她吞吞吐吐地说：
「幼璿……你的浴巾……掉了。」
「什麽？」
我大喊一声，松开勾住她脖子的双手；我的浴巾不是用绑的，只是圈住身体然後把角角塞进最上面卡住而已，经过刚刚那一串「激烈反应」，浴巾整个松开，滑到腰际……
「啊！」我胡乱抱住浴巾，整个人往後缩！
江宁也像是被我吓到，她抚着胸口往後退，眼睛瞪超大的；我囧到不行，脸颊上还挂着因为她的遭遇而愤怒痛哭的眼泪，浴巾整个乱成一团，只能遮住我的重点部位；我也不知道自己干嘛害羞成这样，明明都是女生……
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她。
她轻笑几声，拨了拨乱掉的头发，「我去拿你的内衣裤，之後再给你一件短Ｔ，你穿上之後就不用这麽害羞了！」她拍拍我的手，若无其事地走开，活像我才是那个受害者。
抽了卫生纸擦脸之後，复杂情绪一整个涌上来；我摀着脸，突然不知道该怎麽样面对江宁。
好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