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下贩卖机的饮料时，我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
「你想找我说什麽？讲一讲快点散，我英听才听到一半。」
「别急。」我抛了一罐巧克力牛奶给她，「坐着谈？」
「杨幼璿，要讲什麽快讲啦！你忘了吗？再两个礼拜就段考了。」
我想了一下该怎麽开启话题。「在我们结束生日宴会之後，来接老师的是戴东谅。」
静芸笑了一声，「那又怎麽样？」
「我不是一直对你的特殊管道很好奇吗？当你对我说趁早收手，免得浑身是伤的时候，我就不停在想，为什麽你这麽关心老师的事情，是因为看出我也很关心老师吗？还是单纯只是想展示你很有办法，我们在顶楼赌过，你说你会尽量让老师注意到你；你是打算用这个来显示优越感？」我摇摇头，而静芸一脸恼火。
「学姊跟我说，她的小说被人改过了；我想她交稿的时候一定也有给一些老师看过……然後是今天你跟校长出去谈话的时候，仪桦笑得很诡异。好像是看你好戏。」
「想不到你杨幼璿也学会在背後捅人家一刀。」她撇着嘴笑，看我的眼神仍然很尖锐。「讲完了吗？如果只是这些毫无重点的话，我要回去了。」
「训导主任只是传声筒对不对？」
我用这句话叫住打算转出交谊厅的静芸。
「真正跟你有关联的，是校长，不是训导主任；我跟你第一次去买东西吃，回到二楼看见校长跟训导主任在一起谈宣传布幕的事，你瞪的是校长。」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麽推理能力，但是这麽多事件在我眼前穿插，我就算再怎麽笨，也要能稍微理出一点头绪来。「学姊的小说里面有藏头句，当你知道她是调职主任的女儿的时候你应该就在提防她了吧？」
「所以你认为是我下的手？」她回过头。
没回答她的问题，我继续讲：「会这麽注意老师的讯息，是因为你也很在意；静芸，我之所以会跟你直来直往是因为……我觉得你也很容易懂，因为你做事，目的通常都只有一个，不是吗？」
为了自己。
静芸说穿了就是个自私的家伙，所以她去关心老师的消息，肯定只是为了自己。
「把消息故意透漏给我，以我的反应为乐只是附加价值……我记得你对我宣示过，『老师是我的』。
「然後，就是我们在义大利餐厅的厕所里讲过的那些话。」我撇着嘴，尽力想露出一个微笑，「你也很欣赏老师对不对？」
欣赏到，近乎迷恋的地步。
我们对望，在这一眼的当下，我终於确定了——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真正跟静芸有关系的，是校长。
她会这麽关心学生之间的传言，是为了保护校长；尽管我没有确切证据，但是我想颖嘉学姊的小说有可能是她改的，因为她很清楚学姊对校长怀有敌意，那篇小说她可能仔细看过好几次，然後偷偷登入学校的系统去改掉。
如果她跟校长有关系，那肯定不是问题，她有权限。
至於我跟她在厕所里谈的那些……没错，只有这样想才合理，训导主任只是传声筒，她跟主任没有关系，而权力能够在主任之上的，学校里面大概没几个人了吧？
其实静芸说的对，线索很好找。最明显而且接近的一次，就是我被校长差遣去帮江宁她们买饮料，她却突然介入；在买整箱饮料时她差一点就要自己刷卡付钱。
因为下意识对她来说，拿校长给的钞票付钱跟刷她的卡根本没有差别。
直到今天校长来抓她讲话，我才终於把所有的线索连在一起。
「虽然讲得零零落落，但是终於摸对了边。」
静芸透着苦笑，她拉开座位，打开我请她的巧克力牛奶。
「她是我妈。」
我楞在原地。
不是因为答案出人意表，而是……你们母女俩也太不像了吧！
不行，这样太没礼貌，要忍住……「这就是你会进入道禾的主要原因？」
「对。」她扬起浓眉，「你也知道我的成绩足够进第一女中，不管怎麽样我都会尽力在任何环境里争取好成绩；我能去跟更多人竞争根本求之不得，为什麽要来这个山上学校当榜首？」
「那你为什麽说等拿到冠军才跟我讲？」
「因为我可以从我妈手中接下排球的冠军奖盃跟ＭＶＰ奖座；我想在那个令人骄傲的时刻再告诉你，我是她女儿。」她低头，彷佛想像着那个光景。「但是我们没拿到……没拿到。」
我叹了一声，「你真的很偏执！」
「至於她今天早上来找我，原因就跟你讲的一样。」
她又喝了一口饮料，像是想到很好笑的事情，她大笑几声。「我用她的电脑去改那篇小说；你们那个学姊不愧是杜锦龙的宝贝女儿，骂人不带脏字！」
「校长……发现了？」
「因为登入系统都会留下时间纪录。她气得要命……也不想想看她差一点就成了别人的笑柄；算了！就算可能要被记过，我也认了，反正我做了我该做的事。」
有没有这麽别扭啊？
明明是关心自己的妈妈关心的要死，却用这种奇怪的方式去表达……傲娇芸就是傲娇芸！
「既然都聊到这个地步了，我顺便跟你说……我妈曾经是老师外婆的学生，所以我才跟着过去探望；在那里……哈！沈曼龄跟戴东谅两个人暗潮汹涌……你就不知道那有多精彩！」她笑得很幸灾乐祸。末了，却又是忧伤的低下头。「其实当你跟我说老师说我没跟她先约的时候，我就有猜到应该是她把我们的约跟其他约混在一起了；你说戴东谅开车来接她，那八成就是了。」
她扬起下巴，挑衅的问：「是不是玻璃心碎了一地啊，幼璿？」
「你也是吧。」
「拿冠军很荣耀，第一名也是，但是喜欢自己的班导就不是了。」静芸的表情就像万花筒般复杂。「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拒绝在班上跟别人说她是我妈。」
原来如此……身为校长却有一个妄想追求老师的女儿，而且还是同性……
「为什麽只跟我说？」
静芸把玩着空罐，我们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後，我隐约听到她说——
我惊讶到寒毛直竖！
「……大概是这样吧？」讲出这麽肉麻的话後她顿了一下，「我也觉得很奇怪，明明老师这麽漂亮，你脸圆圆的像肉饼，头发又这麽卷……」
「喂！人身攻击啊！我……」
「……但是个性却很率真可爱。」
「我……」可、可恶……她完全堵住了我想骂人的话啊！
「不过你全身上下也只有这个优点啦。」她很欠打的把我刚刚对她加上去的好感度又扣回来！她手上的空罐精准投进回收箱。「讲完了吧？那我要回去了。」她撑起身体，要走之前还很好心的提醒：「再捏下去，你手上的铝罐会被你捏扁哦？」
我这瓶还没开呢。
「静芸，你放弃了吗？」这句话再度让她停下脚步。
她背对着我，双手插口袋，颇有种不得不的无奈。「我不知道，你呢？」
「我已经放弃过一次了。」
「聪明人。」她笑了，但是笑得有些凄惨。「师生恋，终究只是个美好的幻想吧？」
那句话很轻很轻。
但却很用力很用力地敲在我心头。
静芸就这麽独自回寝室去了，只留下站在原地的我。
多亏她那句肉麻的话，我好像也多少懂了，为什麽明明我跟她这麽不对盘，却还能这样聊聊天，甚至是对她抱有独特的好感。
原来，我们都是——
「同类。」说出这两个字给自己听，我笑了一下，终於打开手上的绿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