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考完第一次月考的那个星期五，也就是园游会要开始的前一个星期，我没打电话叫爸妈来载我回家；他们问我要去哪，我只说考完了要放松，跟同学一起出去逛街吃饭。
但其实，我是跟江宁一起出去玩；四月多天气已经满热的了。我们相约去坐渡轮，她说要带我去吃火锅。
吃完火锅之後，我们回到原本坐船过去的这一边，在捷运站附近眺望隐没在夜幕里的观音山，她请我喝咖啡边聊天。
「你们要摆什麽摊子啊？」她斜倚着靠近河岸的栏杆笑问，我坐在长凳上，离她有一小段距离。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提到有关园游会的话题。
「就玩的，射气球，还有棉花糖ＤＩＹ。」我突然想到，向她招招手，她带着好奇的表情来到我身边坐下。「江宁！我记得摆摊是在你们表演完之後？」
「嗯，当然啊，表演完之後就没我们的事了……怎麽啦？」
「那你要不要来替我们的摊位站台？我们的生意一定会变得很好！」哈哈！看我多有生意头脑？
她一楞，纸杯底部敲了我的脑袋。「拿我当看板啊？是不是最好还穿着啦啦队的衣服在那边等？」
「我都没想到，这样应该会吸引到很多男……痛！」她又敲了一下！「会变笨啦！」
「笨蛋幼璿！不敲就已经很笨了哪有差？」她瞪我一眼。
她当真了？「我只是开玩笑嘛。」
「我觉得不好笑，你都没想过我的心情。就算我愿意当你们的活招牌好了，但重点是，我很不愿意一直跟你们老师碰面。」
经过这个月，江宁对小薇老师变得很敏感；即便我已经不在她面前提起老师的事情了……
自从她开口告白之後，我就算还没有真正答应她的追求，但是要约会要见面我都会尽量答应……我想知道自己究竟会不会对她产生「喜欢」的感觉，而最近这段期间，跟老师的接触也明显变少很多。
顶多只有偶尔私底下传几个讯息而已，然後就只是师生之间一般般的接触。
「你要我看着你把目光都聚焦在另外一个女人身上，对不起，我江宁还没宽宏大量到这种地步。」
「对不起啦……可是我真的只是开玩笑……」难道她真的有认真打算过吗？我看最好还是不要！小庙容不下大佛。
「下次不可以，知道吗？」她抿着嘴，伸手来捏我的膝盖；我们私底下的肢体接触已经很频繁，不过大多还仅止於牵手跟拥抱。自从老师生日那一天，尽管她说只要我想，随时随地都可以到她那边住，但我至今也还没再去过。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我没松口，但她也不肯轻易让步；就某方面而言，被她追求真的有点满足我小小的虚荣心……但同时我也很小心翼翼地维持这段关系，深怕一个不注意，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要失控。
我们牵着手喝着咖啡，春天的风轻轻吹来，带起她的发尾；她有一头很漂亮的长发，又黑又直，看了让人超羡慕。
「好想赶快看到你登场表演。」距离上次近距离看她排练居然已经一个多月了。
「真的？」她回过头，笑得很惊喜。
我点点头，「虽然我就只看过你们排练几次，但是你在排练的时候真的很亮眼，我有跟你说过吗？你笑着挥手的时候真的很有明星气质！」
「真的？」她的语调拉得更高了。
「真的啊。」
她笑得更灿烂，「那你怎麽不喜欢我？」
「我哪有不喜欢你？」
「你没答应我的追求不是吗？」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往这方向扯。
「可是我们现在在一起啊。」
「那不一样！」
我笑笑地低下头，她继续说：「幼璿，虽然这个月以来只要我约你你就会跟我出来，但你既不让我请，也不愿意答应跟我交往……关系没有确定下来，我一直很不安……你一定要这样吊我胃口吗？」
对，除了这杯咖啡之外，我已经很久没让她请客了。
「你……还是喜欢你们老师多一点？」
江宁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濒临爆发的火山，尽管她的语气很柔软，对我的耐心却在快速消失。
现在才回应她说「我们当朋友就好」会不会太卑鄙？
「那个……」我怎麽觉得口乾舌燥！「你之前讲过的那个确认方法……还可以再来一次吗？」
「你是说……」她指着嘴唇，而我拼命点头。「你确定要在这边？」她回头张望，确实……虽然已经是晚上了，但是河岸附近还是满多人的，尤其今天又算是假日。
「你不是想知道我喜不喜欢你？观察、观察身体反应应该很直接吧！」其实光讲出这句话，我的心就跳得好快！
「是很直接……你真的要试？」虽然是问句，但她已经挨近我，我们肩靠着肩，然後，她伸手来搂我的腰……我那缺乏运动又发福的腰就这样暴露在她的手心。
「嗯！来吧。」这次，换我主动闭上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除了她的笑声之外，我还听见不远处其他人的嬉闹声。
「要来喽。」她在我耳边说道，下一秒，温热又柔软的触感立刻覆盖住我的嘴唇！
我微睁开眼，发现江宁早已闭上双眼，她的嘴唇轻轻贴靠着，然後微微张开嘴，啜吸我的唇……一阵奇怪的酥麻感逼得我向後仰，我能闻到她嘴里的咖啡香。
大约过了五秒钟，她终於离开，在退开後还故意伸出舌头来舔我的嘴唇！她睁开眼睛，带着调皮的笑意。「大概就是这样……」她轻喘，与我额头相碰时，我还以为她要量我的体温。
「我怕吓到你，所以不敢吻得太深。」
这是我第一次跟别人亲吻，也是跟女生亲吻……我忽然感到呼吸困难，「还好吗？你身体好僵硬。」
吐了一口气，我才发现从刚刚她的嘴唇贴到我身上时，我一直是停止呼吸的！我用力喘着气，感受着心脏正拼命的鼓动。
「喜欢吗？幼璿，说话。」
「不……」我摇摇头，「不讨厌……」
她搂着我的肩膀，我的头顺势贴近她。我在她身上找到一丝宁静的角落，努力平息着心跳。
「只有这样吗？」
她的语调却清楚告诉我，她有点失望。
「怎麽说……好软的感觉，你就这样亲亲碰我，然後……我觉得有点被电到，还、还满舒服的。」
「所以你确定你喜欢女生？」
「嗯。」
「那……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我只能沉默以对。等了一阵子，我用很小声、很小声的声音对她说：「你可以只跟我当朋友吗……我、我其实……一直把你当作姊姊看待……」
她轻轻推开我，像发泄情绪似的站了起来；在我疑惑的凝视之下，她走到河岸边，用力尖叫一声，然後洒掉手上的半杯咖啡！
我目睹这整个经过，被她激烈的反应吓得手足无措。
她捏扁空纸杯，就这麽静静的倚靠在栏杆上；她曾经狠狠地被人伤害过，也用过最激烈的方式对自己的遭遇抗议，我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好怕一个不小心，触碰到她心里最敏感的那根弦。
我站在她背後两步的位置，试探性地喊：「江宁？」
「我没事。」
知道这个事实让人欣慰，但是我想说的是……杯子里最後几滴咖啡……滴到你的袜子了；白色的袜子滴到咖啡会很难洗掉。
她转身，她的眼眶里打转着泪水；捏了捏鼻子然後抹去，别开头。看到她这样，我心里也一阵难过。
「对不起……」
「你为什麽要跟我道歉？」她语气有点冲的反问。
我咬着唇，想去拉她的手，她一开始避开，但最後还是让我抓住。过了几秒後，她哽咽着开口，「真正要道歉的，是我……对不起……一定吓到你了对不对？」
我犹豫了一瞬，最後决定老实以告。「我是被你吓到了……可是！我没有不喜欢你……的吻！」
她笑了，抹了一下脸，走到垃圾桶旁丢掉纸杯又回到我身边。「但你心里还没有放下老师对吧？」
被她这麽一堵，原本准备好想安慰她的话变得一句都说不出口。
我无法反驳这句话，纵使她的吻很舒服，对我而言顶多也只是「不讨厌」；我无法给她那个最满意的答案……
「回去吧，我送你回去。」她做了最後的定案。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痛恨，这个不善於说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