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数十个练习生全被叫到最大的房间,或坐或站地等着,惨白的光打在青涩稚嫩的脸庞上,漂移的眼神透露出过分的不安。不过也都是十多岁的孩子们。
练习室的气愤很久没有如此凝重──三四年有了吧?上一次出道的还是女团。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到了该推出新男团的时节。
角落里,姜铉靠着梁灿赫的肩膀闭目养神,後者在空档仍然抓紧时间练习,口中念念有词,过没几天就要评监,没时间可浪费。
尾音再提起来一点比较有气势,姜铉低声提点,梁城宇连忙应是,又重复了一次,感觉到肩上传来闷闷却带着赞许的嗯。
多少安心了一些。
他们会出道的──姜铉哥既然这麽说了,那就是真的有把握──梁城宇想着,捏捏衣角擦掉手汗。
没多久,门被拉开,代理面无表情走入,所有人瞬间以最快的动作起身,不发一语聚到中间,微微低头等待发话。
「现在点到的人,确定编入出道组。」
姜铉是第一个被点到的,毫无疑问。接着一个一个,连续三个名字里……没有梁城宇。
可以感觉到前头飘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眼光,有意外,有担心,更有看好戏的。
在真正出道以前所有事都不是绝对的——导师们早就说过了。
他背在身後的双手掐得死紧。
「月评价以後会决定剩下的两名,自己好好努力。今天就这样,可以回去休息了。」
门再次关上以後,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开口。
女孩们的脸色还不算太糟,横竖是早就有底的结果。男孩们就不是这麽回事了,错过了这次机会,公司就是破天荒再接着出一个男团,最快也要再等两三年……青春里还有几个三年可以耗?
名额只有五个。
二十几个同期练习生,全都是佼佼者,梁正宇怎麽肯定自己能拿到这张入场券?
正想着,身後的姜铉拍拍他的肩,只说了一句:别担心。
「……哥,我想再练习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梁正宇回头向他笑笑,姜铉也只能说,好。
离开公司是数小时以後的事了,刷出门禁卡的时候梁城宇回头望了一眼,漆黑的走廊尽处什麽也看不见。
这样的生活,迈入第三年。
大概是最尴尬的阶段──仍然看得见希望,却禁不起一个轮回的等待。
首尔已经入秋,夜里哈气都能隐隐看见白烟,梁城宇套上黑色连帽外套,像穿上一袭夜色,大步穿越安静的城市。
却突兀地听见哭声。
马路的那一头是公园,隐隐约约能看见里头的长椅上有人,梁城宇原本打算直接走过,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发现是似乎是女生,脸埋在掌间,长发遮住面容,却掩不住呜咽。
他看了下时间,半夜两点多,没想太多就走上前。
一走近便是冲鼻的酒味,他这才注意到那人酒边零散的空酒瓶,下意识蹙眉,「那个……」
听见声音,女子抬头,迷蒙的眼像在寻找焦距一样眨了几下,眼角的泪水顺势落下,她却是迷迷糊糊地笑开,眯出一双晶亮笑眼:「你好。」
他愣愣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问,你还好吧?
「不太好,但还过得去……谢谢你。」
「是该回家的时间了喔。」
她手忙脚乱抹着眼泪,一边说着:「没关系的,我家就在旁边的社区而已。」
「虽然很近,还是注意一下安全比较好,是女生嘛。」他指指酒瓶,「而且又喝了酒,容易被坏人盯上的。」
「是呢。」女子被这麽一说,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後颈要站起来,却踉跄了一把,幸亏是梁城宇及时扶住,没有跌跤,只是软软地又跌回椅子上。
「抱歉,看来得醒一下酒才行……待会我会平安地回家的,谢谢你啦。」
梁城宇说了好吧,走开了几步又掉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
「一个人太危险了。」
女子转头看他,抽抽鼻子,倒也没有再说什麽。
枝叶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待着,诡异的和谐,隐约还是能听见她抽鼻子的声音。
梁城宇从口袋里摸出棒棒糖,棍子在齿间喀拉喀拉滚着,感觉到一旁的目光,他偏头眨眨眼,又摸出一支糖。
「……要吃吗?」
要。她接下,很开心的样子,在他眼里看起来有点喜感──被风吹得凌乱的长发,因为酒精而泛红的脸颊,哭肿了双眼,这样狼狈的模样却像孩子一样地笑,就为了一颗糖。
梁正宇索性把口袋里的糖果全抓出来,「都给你。」
「不用啦!」
「没关系,我宿舍还有很多。吃甜的心情会好一点。」
「那……谢谢。」
再次归於寂静。梁城宇咬着糖棍,心里很清楚现在的多管闲事,会把明天的难受放大好几倍。所剩不多的睡眠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但他没办法不管。
理由说来可笑,也就是因为几周前看过的电影,里面一段剧情就是单身女子在深夜被随机袭击,自己虽然也不太壮,但好歹也是个物理男性,多少能起到保护的作用。
「我今天,好像是五年以来最伤心的一天。」
沉默中突然冒出了这麽没头没尾的一句,梁城宇没反应过来,也没想听懂,就顺着嗯了一声。
「不过也是自作自受。」
女子低低笑了,尔後侧首:「你呢?也遇到了伤心的事情吗?」
「……唔,算是吧。不过已经没什麽感觉了。」
「是吗。」
可是痛苦好像不是能够习惯的事情。她咕哝着。
他没有再应话。
她转头,就见手机的光映在他脸上,清秀的面容,很认真在找什麽的样子。
下一秒,音乐流泻而出。简单的和弦,轻轻地像敲在心上,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落在最柔软的角落。
她眼神里有疑问,而他用来回答的,是歌声。
「是不是还害怕,是不是不够坚强,ISee,暂时休息下,不去想明天,明天我们又是什麽模样……」
这时他抬头,两双眼神对上,曲风同时一变,低音线加入,节奏加快,音效添上几分危险的不安,几个小节带出主题,紧张感层层叠加,一触即发的滑音,揭开序幕──
黑暗里蛰伏的是谁的目光Always独自逃亡
除了我他们全都在笑吧Right?假笑挂上
窒息世界里你是我唯一的光,我的方向
Sorry我说谎,我流浪,我不想将你释放
只身往前的路多旁徨,直到你带来梦想,SEE?
我们的昨日在此刻沿途盛放,Nowisthebestmoment.
花路之上我即将飞翔tothefuture
Ifyouwannabelikeme?Thenit’syourturn.
声音不大,带着一点鼻音共鸣的音色,咬字清晰而快速,一字一句都是岁月里的碎片,折射出倔强而自信的光辉。
背景音乐仍然继续,梁城宇没有继续唱下去,侧过身子面对她,像是在等待评价,眼神中还带着一点不确定,和方才唱着饶舌的简直是两个人。
为什麽突然唱歌?他自己其实也不太明白,就只是一种直觉,或许,这些音乐能传达一点力量。
歌唱的意义,也不过如此而已。
「……我入坑了。」这是她斟酌许久,唯一能包含所有情绪的话。
梁城宇失笑,身体的劳累掩不住内心的喜悦。
此刻的肯定,对他来说是多麽珍贵并且重要,她大概不会明白,也并不需要明白。
「谢谢你。」
「不,听到这些话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那麽……」她站起身,明显已经清醒了许多,走到他身前拍拍他的肩膀,「作为糖果跟歌的回礼,我的运气都送给你吧。」
会有好事发生的,要加油喔。离开以前她这麽说。
梁城宇看着她走入夜色里,也跟着起了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回头,已经没有踪影。
半晌後他重新咬住手上的棍子,上头的糖早已融光,咬湿的纸卷上有着淡淡的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