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最莫可思议的力量不是海枯石烂的爱情,也不是两肋插刀的友情,而是习惯这种东西,在人们的意念中悄然埋下的种子,根深蒂固。
就好比刘蓉在〈习惯说〉里提到的:「足履平地,不与洼适也;及其久,而漥者若平。至使久而即乎其故,则反窒焉而不宁。」
我完全认同他所撰写的这番理论。
的确,我每天都坐在图书馆的柜台前,目睹访客迎面撞上近来已经修好的玻璃自动门;情况大概就是他们本来好不容易适应没有门的图书馆,岂料门又突然修好,以致於大家再度陷入适应不良的恶性循环,频频撞门。
兴许是上帝也爱看他们撞门吧,可我只担心玻璃又被撞破。
默哀半秒,我将书封褪黄发皱的《养晦堂诗文集》如视珍宝地轻轻纳入手提袋,而後围巾收紧,等待捷运到站时走在三两为伍的乘客後头。最重要的是,保持距离以确保自己能够忍受聒噪、而不把她扔在地上的卫生纸塞回她口中以便杜口的冲动。
「呜呜……你最近早上都只亲我左边脸颊一下,你以前都会两边各亲三下,最後磨磨鼻子才出门上班的。说!你是不是变心了!是不是外面有狐狸精了!」
「宝贝你误会我了啦!我只是一时忘记,真的没有什麽狐狸精啊……」
我在後方听着忍不住越走越慢,直到他们俩的声音不再打扰我的听觉,才再度拾阶而上。
又一个受惯性所害的罹难者──我是说她男友。
捏了捏手中的暖暖包,我一阵疲惫地呼出几缕白雾,几乎是在水气散开的同时,我的身後传来尖锐的呼救声。我警觉地循声回头,就见一名估计是年届而立的女子,面色惶恐地迎面跑来。
见状,我不禁揪住窄裙下摆,高跟鞋跟着往後一挪,却猛然踩空,顿时我重心失衡,一阵天旋地转。我想重新踏稳步伐,但下身的窄裙限制住我的行动,紧接着触发一阵拉扯,我因此反应不及而乱了脚步,整个人栽向後方。
碰撞的疼痛感如电流般,从手臂直导神经,猝然遍及全身。空前的昏厥教我发不出一丝声响,只在剧烈晃动的视野里,瞥见他自隔壁电扶梯单臂撑住隔间的平台;只消几秒,他的影子将我笼罩,我的太阳穴就这麽撞上他的胸膛。
真该死的痛……
我以为我会就此没用地昏死过去,却很不巧,视线一抬便对上他那双桃花眼里的轻浮,逼我不得不意识清晰。
「你猜现在街上有多少人想把你生吞活剥。」孙景熙轻笑,嗓音是他独有的低沉沙哑。
意指自己行情很好吗?被他这麽一说,那些本来想道谢的念头全都烟消云散。
我眯了眯眼,对他的言论不予理会:「刚才跑下去的女人到底在歇斯底里什麽?」
「我没看到什麽女人喔。」说着,他稍加使劲将我往他怀里带,极其自然地踏着稳健的步伐往我的租所迈去。
我知道自己被敷衍却没有余力反抗,只有悻悻然地凝睇着孙景熙过份精致的五官,搭配他与生俱来那种招蜂引蝶的嘴脸,顿时我为他多任前女友们感到悲催。
她们可能不是很懂人生哲理,当一个男人和所有女人都搞暧昧时,不论再帅,王子也只能是王八。
偏偏他却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不禁哂笑,语带调侃:「该不会是你对人家始乱终弃吧?」
孙景熙听了以後非但没受我挑衅,反倒驻下脚步、敛起笑意,月光落在他异常专注的脸孔,映照出刀削似的阴影,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在他眼里看见烟水晶。
「你干麽?」我莫名有种压迫感。
「紧张什麽。」他挑起唇角,「我只是在想,你这样讲很像撒娇。」
那刻意曳长的语调让我忽然觉得燥热,只得没好气地斜睨他一眼:「少把我跟那些豺狼恶虎般、饥渴许久的女人混为一谈。」
只见孙景熙一脸玩味十足,气定神闲地落下一句话。
「那你得注意别对我动情啊,否则恐怕我无法满足你这只猛虎。」
我差点没把脚上的高跟鞋往他脸上砸去。
回到租所後,孙景熙无良地把我弃置在沙发上便迳自返回住处,说是今晚要为明天备课,必须事先准备课堂要用的讲义。
每次听他这麽讲我都鸡皮疙瘩掉满地,他这种人去当大学教授实在是祸校殃生。尤其我工作的图书馆也在同样校区,我其实很担心他这祸水淹了图书馆,毕竟图书馆这种神圣静谧的地方可禁不起他的亵渎。
女学生一天到晚对他示好就算了,我可以体谅少女心正在滋养茁壮;可我实在不懂,为什麽连打扫图书馆厕所的大婶都要送他一篮水果,然後含情脉脉地对他说:「孙教授,你是我眼里的一颗苹果。」
首先,图书馆里不能携带食物;再者,像孙景熙这种孙悟空一般难以掌握的存在,应当要送香蕉才合乎情理。
想着,我把书签夹入《西游记》里大闹天宫的章回,并从书架上取下前些日子买来的动作片,打算看完再洗澡休息。
其实我不是喜欢看那种打打杀杀的枪战,而是里头有关密码解读的剧情,激起我很大的兴趣。从小我就着魔似地大量研读摩斯密码相关的书籍,除此之外还涉猎不少密码学的逻辑推理,我还记得那时候同班同学都把我当神经病,没一个愿意接近我。
仔细想想,我跟孙景熙会变成好朋友也是因为这项共同的兴趣,那为什麽平平都对读码这件事有一番见识;他被看作精通密码研究的数学系男神,我就被当作从小染上怪癖的神经病?
这年头果然还是天菜万岁,偷吃菜旁边跪的世界,难怪越来越多人存钱整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