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连英都救不下来,毫无能力的自己。
看着视线逐渐丧失,再也看不到英的自己。
我感觉到身体里的所有人格,都疯狂的哀鸣着。
——想要,再看英一眼。
-
-
我是金木研,也只是一个名为「金木研」的普通人,仅此而已。
我想过自己会死于CCG白色死神的手下,也想过自己会轰轰烈烈的为别人而死,更想过各种不同的死法,唯独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拥有这样的结局。
面对一环接一环的局面,我选择主动避开表面上看得到的「陷阱」,然而却落入了对方不为人知的「圈套」之中而不自知。
四月二十一日。
我领着月山习等人去了24区深处,准备拿取黑山羊组织未来半年的粮食,并以此回避了黑盘依子的死刑。
一路上,我不免有着「不详的预感」,因为谁也不能保证,旧多二福会不会在这时行动。
可为了让所有喰种能够活下去,我们远征小队不能停下脚步。
直到一刻后,我再也无法忽视自己那强烈的心理反应,因为那使我出现心绞痛的情形。
基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如此肯定着,哪怕我没有任何可以证明的理由。
而在月山习好意的劝退下,我选择独自回去。
我用着赫子救下了几乎要被铃屋杀死雏实,并且对上了曾经关系很要好的铃屋什造,也是目前CCG里最强的人类,以及他所带领的班。
我们彼此都拿出了自己最强的实力,为自己所认定「正确」的道路,战斗着。
这一回,我肯定能够保护我所珍惜之人。
我是如此坚定着,因为我活着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一天。
同时我也答应了那些人要活着。
我答应过店长,我会用自己的双眼见证这个世界。
我答应过所有喰种,我会用自己所有力量去守护一切。
我还答应过董香,要一起重新开一家咖啡厅,再一次的将安定区的精神传承下去。
我甚至答应过英,我们要一起走下去,所以我要跟着大家一起活下去。
然而,
──我还是失败了。
或者说,其实我早该预料到的,长期未进食喰种该吃的食物的我,身体再生机能不如以往,攻击也远没有对付有马贵将的时候来得利落。
我不得不承认,此时还坚持着不吃「人肉」为底线的我,是最虚弱的时候。
而我的手脚也在一次次对战之中,被毫不留情的斩断,无法再生,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人棍。
可我始终没有恨过对方,或者恨过任何不肯放过我们的搜查官们。
因为在我的身后,有着我要保护的人,而他们,亦有着他们自己在乎的人们。
就如同我选择了保护喰种和英,他们只是选择了自己想选的一方。
所以,
──我不憎恨任何人。
可当我看见了原本被董香保护的英,被人粗鲁地带到六月透的面前。
然后看到如幻影般的旧多二幅在我耳边碎碎念。
之后又看到六月向着所有人宣布英包庇喰种的罪行。
再然后看着有人将锋利的刀,架在英的脖子的那一瞬间。
我才明白,
──原来我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无私。
说我不愤怒是假的,说我没有恨意也是假的,因为现在的我,只要冷静下来就能想明白是什么造就了这一切。
而我是多么想要解决造成至今一切的罪魁祸首,可哪怕我将对方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消除我心头上的刺。
所以我的确谁也不恨,因为我将所有「憎恨」的情绪,给予了造成这种结果,扭曲的世界。
我就是这样的恨着这个早已扭曲的世界,恨着包括弱小而能力不足的自己的所有一切。
然后,
──自欺欺人的不去憎恨着任何一人。
待我从新的自我认知之中回过神来时,英依然是那副受人限制的模样。
他无所畏惧的望着我,彷佛下一刻就能陪着我殉情。
可我却比谁都要害怕。
我害怕着英会死在我的面前。
而我,
──无能为力。
现在,我的身体除了仰起头来,再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我脑内不同的人格互相冲突着,同时也在不断地检讨着自己的问题,甚至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发出「要去英的身边」与「不能让英受伤」的想法。
可是这些全没有任何实质的用处。
我陷入极度恐慌之中,哪怕此刻的我手脚全无,也疯狂的想要前进一步,哪怕只是微小的一步。
因为我相信只要英脖子下的东西,再往上那么一厘米,他就会因大动脉破裂导致出血过多而死。
所以哪怕是微乎其微的机率,我也依然想要尝试动用身体,替英抵挡住一切攻击。
然而我原地挣扎了数十分钟,仍无法碰触到英身边的人。
我不得不承认,我无法救到英,更别谈救到所有人。
『我』
『拯救不了任何人啊。』
英的性命危在旦夕就是最好的证明,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珍惜的人将要送命」这念头就宛如诅咒般,不断在我脑海里回荡着,怎么也挥散不去,更让我所有的人格都陷入了崩溃的状态。
「冷静」一词反复的出现在我的脑内,占满了我整个脑袋的思绪,使我闭着双眸都能默写出来,可我就是无法做到。
直到我的视线模糊了起来,我才发现眼睛的机能正逐渐消失。
「已经看不到英了吗?」
我能感觉到在一点一点消失变暗的视野当中,我的眼眸里淌着流不出来的黑色泪水。
而我的心,也为无法再看到完整的英,感到痛苦难过。
「我要死了吗?」
可不管哪一个我,即便知道了自己的下场,还是那样奢望自己能够再看英一眼。
身为人类的我;身为独眼蜈蚣喰种的我;身为佐佐木琲世的我;身为CCG人人敬畏黑色死神的我,以及身为独眼之王的我,全都是如此的在乎那一个名为「永近英良」的人。
──在乎那个成为我生命中唯一阳光照亮我的人。
最终,我想见英的欲望,盖过了自己所有的底线,胜过了一切道德观。
我们这些人格,一步步确认了自己身体还剩的机能。
哪怕手脚都长不出来也没关系,只要脑袋还在,身体也是,呼吸还有,连爬行与咬人的力气都尚存,那么我就没有理由「放弃」。
哪怕我面前的是「人类」,是个「孩子」,哪怕放弃我之前的「坚持」,只要是碍事的东西,该清除就彻底摘除,包刮我自己。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能爬就爬;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能咬就咬。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能动就动;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能杀就杀。
因为我比谁都清楚,我无论何时都是如此。
分毫不让,继续前进。
——就像「蜈蚣」一样。
刹那间,我咬下了面前的人的脸,吃下了远比普通人类的Rc细胞还高上数倍的「人肉」。
我在一眼完全失明,另一眼也仅剩接收光的功能下,长出了数十条蜈蚣赫子,疯狂的攻击周围被改造过的「人」,再吸收其中的Rc细胞。
我明明是如此的不想再英的面前露出这残暴的一面,可此时的我的脑袋里,仅剩无数「想见到英」的信念支撑着我。
然后,我暴走了。
我抑制不住自身不断在攀升的Rc细胞与赫子,只能依靠模糊不清的左眼,看着这个扭曲的世界变形。
我回忆着过去那些年,所有自欺欺人的片段。
『我曾经想过,我并不是什么主人公,也不是什么...』
我能感受得到「它」,我的赫子正透支着我身体每一个细胞的生命力。
我想起曾上学时期,读书的美好,亦同样想起了曾待在骨董咖啡厅,安稳的时光。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满大街都能看见的大学生。』
我再次忆起自己之所以会变成喰种的原因。
『我只是一个被认为拥有神迹,事实上比谁都要平凡的普通人。』
我能感受得到「它」,感受到我的赫子正超出我的预料,疯狂的摧毁附近乃至整个东京。
我想起了我成为喰种之后的种种经历。
『如果以我为主角写一部作品的话。』
想起了在古董被灭时,无能为力的自己。
『那一定,是一个——』
想起了数次在有马先生面前,弱小的自己。
『──悲剧。』
没错,
我的一生就是如此凄惨,唯有自我欺骗才能够让自己感到救赎。
然而,
我无论选择哪边,都得不到真正的救赎。
『可我的人生当中,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是我的挚友,也是我此生最喜欢的人。』
没错,
正因为我的生命里有他的存在,所以我才愿意为他活到现在。
『是他,让我体会到只要有爱,哪怕注定是个悲剧,也会有不同的感觉。』
我一点一滴的忆起了与他相识到相知,隐瞒到坦承,甚至是在这最后走到一起的过程。
全都是那样美好的令人不想舍弃,让人不想遗忘。
『是他,让我感受到我们互相喜欢,原来是件多么美好的事。』
突然间,我意识到自己不受控制的赫子,对来不及逃开的英出手了。
我预见「它」,预见到我的赫子贯穿英那脆弱的身体。
『我曾想过......』
『我们相爱,那一定,是一种......』
此时的我,脑袋一片空白。
我能感觉到这一次「真正」的失去英,让我的人生「完全」地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而此刻蓄积在我眼中无法流下的泪,以英的死亡为代价,终于无声地落下了,却是那么的刻骨铭心。
在我放弃对生命之际,在我的意识陷入昏迷之前,想到了曾经与西尾前辈的对话。
成为独眼之王的我,被喰种视为希望与奇迹之人的我,并不是什么天生独眼的喰种。
我甚至连喰种都算不上。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啊。
过度运用赫子,只会增快我的老化,黑色的泪水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如今的我,却是这么庆幸着自己「普通人」的身分。
老化的终点是什么?
老化的终点是──
──
─
-
在唯一能够看到光明的眼睛,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金木也彻底的陷入沈睡,再也无人能够「叫醒」。
当他疲惫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见到的是远藏在记忆深处中,熟悉而陌生医院的天花板。
而他,接触光线的双眸,正是代表他一生悲剧的开端,一只清灰透澈的人类眼睛,以及一只血色无双的赫眼。
异色的眼珠,象征着他不再是一般的人类,同时也不属于喰种一方,可异类的双瞳却又在这一时刻,流出无尽的、悲伤的、清淡的红色液体。
而他,像似忘记了什么似的,明明一副悲伤到了极致的神情,却又迷茫着,还不忘低声地呢喃一句自己也不明白却又异常执着的话语。
『那一定,是一种——』
『──しあわせ(幸福)。』
[──楔子,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