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咖啡厅的靠窗位置上,思索着我的人生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成为孟儒的喜悦没多被现实冲刷,就像酒醉一夜情的人不得不面对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还不知道是谁搞大的一样,令人感到十分烧脑。
我百分之两百确信被揭穿只是早晚的事,尤其是久居国外的孟权雅忽然宣布回国,更让人觉得寝食难安,您要知道,野生权雅少爷的踪迹只有农历新年才会出现在国内,现在他妈的也才十二月,话说孟少平时与何董相处如何如何我管不着,但何静芝忧郁症发作住院那阵子也不见他来探望,只听说他吩咐沈姨好好照顾她,由这样的态度就可以推敲出这对养母子平日也不是多亲近,故这次回国的目的八成不是探望何静芝,而是来探望我的。
搬来孟家後的这几个月,孟家与外界的态度一直十分古怪,照理说吴美丽伪造血缘一事应该可以轻而易举被揭发,例如随便拿我和孟母的头发去化验并藉机敲竹杠,可却没有半个人举发,一个都没有。
甚至连媒体网路都安静的出奇,好像孟家失而复得的公主从未走失似的,虽然高调本来也就不是孟家一贯的作风。
吴美丽拿到钱後接受孟家安排去国外办了身分,我思索着自己是否应该也去申请个国外野鸡大学,再不然随便找个富二代嫁了,省的夜长梦多。
咖啡厅外熙来攘往的人群看起来庸庸碌碌的,星期三的下午悠哉地坐在咖啡厅发呆简直是我从前想都没想过的生活,我突然十分好奇吴美丽现在人在哪里?正在做甚麽活动,至少成为暴发户前的每个星期三下午,她都要去附近的五星饭店给人刷马桶。
这时吴美丽传来了短信,内容简单粗暴的告诉我她钱又不够了,要我跟孟家调头寸,想想还真是说人人到。
『生小孩就是种买保险的概念,头几年你先付钱,几年後当你需要这笔钱,就可以找你的小孩领取。』这是吴美丽引以为傲的名言,也是她的口头禅。
「妈,孟家每个月的开支都会经过何静芝的眼睛,我不可能预这麽多钱。」我传了一封语音信息给她。
「你不知道我在美国每天应付华人圈子的太太需要多少应酬对吧?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是孟儒的养母,那点行头拿出去还不让人笑死,传出去被笑话堂堂孟家给不起孝亲费,我这是替你们留脸。」耳机里传来吴美丽尖锐的嗓音,说的头头是道,讲的跟真的一样。
我按下语音键说道:「呃…,那我看你就大方承认孟家给不起孝亲费好了,反正何静芝不在现场,天高皇帝远,她们嫌她穷她也听不到。」
「我为了你放弃升学的机会,嫁给你那没出息的爸爸,生你来顶嘴的是嘛?贱丫头,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你吃了多少苦,是你把我给毁了,不把钱生出来,我跟你同归於尽!」她骂骂咧咧,明明上回还义气相挺的对我担保说出事她扛,这回要不到钱又急着和我同归於尽了。
鬼迷心窍的疯婆娘,跟个水蛭一样,可怜孟家上辈子也不知造了甚麽孽,这辈子来当梁家的人肉ATM。
我按下语音键正打算问她生肖是不是属水蛭,忽然一道高亢激昂的尖叫声朝我的背後传来,回头的霎那,一杯冰美式撒在何静芝叮咛我今晚家宴要穿的改良旗袍上。
他妈的,我立刻摘下耳机,难以置信的瞪着眼前见到的一切,宛如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模样。
插在手机孔的耳机依旧断断续续地发出:「晶晶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晶晶、晶晶……贱丫头!」
要不了多久,那语音讯息便停止了。
服务生瞪大水汪汪的圆眼睛,几乎吓成傻子,低着头望着地上破掉的碎玻璃,害我跟着她一起对着玻璃乾瞪眼,误以为用看的玻璃就会自动修复,想说多麽创新的新科技。
「搞甚麽?」抱歉,最後我还是决定有失风度的骂人了,「你的眼睛是被蛞蝓黏住拔不起来是不是?」我一把抓起桌上的餐巾纸,胡乱沾点开水试图挽救,胸前咖啡色的污渍弄脏了宝蓝色的改良旗袍,一般的清水看来是弄不掉了。
那女孩发抖的十分厉害,反覆地朝我覆诵对不起三个字,频频鞠躬。
这是何静芝亲自安排的手工改良旗袍,上半身是旗袍的样式,下半身却是洋装的模样,穿上去颇有特色,走在路上却不会显得突兀,今天老女人出门前还千万交代要在今晚欢迎孟权雅回府的重大日子穿上的,这下倒好,毁了,全毁了。
这套预计要讨好孟母的打扮一去不返了!就跟黄鹤一样!
「对不起?」你以为我梁晶晶是能够说句对不起就打发的女人是不是?
假设孟母高兴我穿她订制的衣服,搞不好会给我包个几位数红包,我再赶紧汇给吴美丽也行,管家沈姨说孟母最喜欢重要场合看见人们穿戴她送的东西,我没学历没才华的,连一点简单的小事都讨不了孟母欢心,要我拿甚麽在孟家混?
「你叫甚麽名字?」我走近她,瞧了一眼她胸前的名牌,「傅小姐,有劳你们店经理出来跟我说句话,麻烦快一点,我赶时间。」
两分钟後,一名脸上写着『我是负责人』的秃头胖男子匆匆忙忙的从厕所跑出,边小跑步边微微欠身,「十分抱歉,客人的衣服本店会请员工全额赔偿,未来的教育训练这块我们也会再注意,客人有任何的不满请尽管告诉我们,所有的问题我们都愿意尽最大力量改善。」说罢,他瞪了一眼身边的肇事者。
「Belle,还不赶紧跟客人道歉。」
那家伙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让我霍地想起高二那年自己哭着跪在地上帮皮鞋滴到酱油的客人擦鞋的景象。
「直接把她炒了,反正她也赔不起。」我开口,店长像是耳朵有障碍似的阿了一声。
「阿甚麽阿?我要你把她炒了,立刻。」
当年那位皮鞋酱油哥曾说过这麽一句名言佳句:『你他妈就算含了一万根老二也赔不起这双鞋。』
这句话言犹在耳,可见多麽印象深刻,原本当下想回嘴道:「那我含两万根总赔的起了吧?」
但想一想还是决定不要意气用事,万一他真的这麽做倒楣的还是自己。
客人说完,身边搂着的小姐附和似的哈哈大笑,而我就跪在地板上擦鞋陪哭任群嘲。
「我不会离职的。」那丫头忽然开口了,双手握拳的咬唇死盯着我,态度强硬。「赔钱就赔钱,为了这点小事要我离开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好啊,10000。」我说。
「10000?」她看起来松了口气,一副这点小钱难不倒我的表情。
「美金。」我补充。「不信也没关系,我可以派人去请收据,或是交给司法处理。」
她的肩膀顿时垂了下来,我看那窝囊负责人也不出点声音圆场甚麽的,反正现在赔钱跟吃自己都与他无关,我强烈建议他如果咖啡厅经营不下去可以转往好莱坞发展,加入个甚麽超级英雄联盟,人称甩锅侠。
「我、我一定赔给你。」她依旧十分笃定要赔钱。
「唉,现在的年轻人。」我无奈地摇摇头,是说这个咖啡店一个月花十万聘用你是不是?被炒就被炒,难不成全世界只有这里有咖啡店让你打工阿?莫名其妙,真是有眼不视菩萨。
「老板,你的员工如果三天内付不出钱,我会让你未来的每天都和网路负评为伍,敬请期待。」
我烙完狠话就拎着手上的迪奥包大步流星的离开店家了,一名西装笔挺的男子站在门口和我四目相觑,他古古怪怪盯着我,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挡住我出去的门,我挡住他进来的路。
怪了,老娘包场的时间还没结束,这谁啊来应徵的男大生是不是?
「见鬼了,没看过美女阿?」一把撞开眼前的这名路人甲,我没好气地边碎念,「他妈的要不是何静芝那老女人交代我替孟权雅挑礼物,老娘也不会倒楣成这副德性。」
上车後老陈十分贴心的询问我要不要先去买几件新衣服,我文不对题的反问他家大少爷能不能另觅佳期回府。
坐在驾驶座的老陈透过後视镜看着我,布满鱼尾纹的眼睛一副了然於心的表情和蔼可亲的说:「大小姐您别担心了,老夫人才不会为了件衣服对您发怒呢,您可是她捧在心上的宝贝阿。」
你是懂个毛。
我转头看着窗外缓缓驶过的街景,心想吴美丽会不会真的丢脸丢到打电话跟孟母要钱?孟母看到我把她手工订制的衣服弄脏会不会生气?孟权雅会不会带一票国外亲子监定的专家来揭发我?
「老陈,小的时候我养父母因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半夜常常有讨债公司来敲门,所以我常常睡不好。」这几个月下来,整个孟家上下我混最熟的大概就是老陈,他简直是我的忘年之交。
老陈文言慈祥又官腔地安慰我,「幸好大小姐终於和夫人团员,回到自己家也可以安稳地睡一觉。」
这话听在耳里倒是格外讽刺,尽管毫不知情的老陈是无辜的。
「是阿,不过比起躺在床上我倒觉得睡车上才是最安心的,车子在跑、车门上锁,那些讨债的就找不到我们,嘻嘻。」
之後老陈说啥我也懒得听了,迷迷糊糊的,我觉得自己差不多要睡死。
我回孟家怎麽可能安稳的睡觉呢?真是活见鬼,我巴不得孟家老少赶紧死透,尤其是孟权雅,他简直是背上的一根刺,还特大号特锋利能够一箭穿心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