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来到这里和爸妈一同演奏的次数，老实说我也记不太清楚了，第一次来到C市音乐厅，那时候的我，其实是坐在观众席的位置，看着台上的爸妈演奏曲子。
因为年纪尚小，对於音乐的细节还没有很熟悉，当时的我，只是对於音乐抱持单纯的喜欢。喜欢看着爸妈在台上快乐的演出，喜欢看着爸妈享受乐曲的神情，很喜欢……能够这样天天被音乐包裹着。
我想过，如果换做是我站在台上，今天的身份不再是观众了，而变成演出者，那麽，我的心情会是如何？
紧张？害怕？还是反而会兴奋期待？
今天的我，想必可以回忆起在台上演出的那份心情吧。
#
手心冒出涔涔冷汗，我站在洗手台前面，双手捧起水龙头流出的冷水往脸上一泼，冰凉的触感让我紧张的情绪稍稍冷静一些，我深呼吸一口气，随後再次整理仪容。
顺了顺洋装的裙摆，深蓝色方格纹的的无袖洋装穿在身上还有些不习惯，我伸手轻抚布料，过分的柔顺纤细让我想到榆晴的笑容，还有她努力奔波在一间间商店寻找合适服装的画面。
之後，还要好好的跟她道谢。
我拿起发夹，顺手夹好一直乱翘的鬓发，确认最後一次妆容服仪都没有问题後，我才走出化妆室。
徐尚翔一身黑色西装倚靠在墙上，走出的那瞬，我还以为自己看见了爸爸，那年的他，似乎也是穿着同款式的西装……
是巧合吧。
「抱歉，徐尚翔你等很久了吧。」
他摇头，将肩上背着的小提琴盒递给我，「下一组就是我们，现在得过去後台准备就位。」
「欸？我在里面这麽久吗？」
我没记错的话自己是在第一组刚上台的时候才进去化妆室的，然後我们是第七组，应该有一段很充足的时间吧。
徐尚翔无奈的笑了笑，指着手机的萤幕显示，「半个钟头都过去了。」
比赛曲子规定最多五分钟内必须表演完毕，评审团拥有赛前报名时附的原创乐谱，他们会在聆听曲子演奏的同时，进行谱曲的评审。
我们并肩而行，好久没有上台的那种紧张感，砰砰直跳的心脏全部没有隐藏显露而出，我抓了抓不知道已经第几次的裙摆，想要挥去那些因为紧张而冒出来的手汗。
讨厌，明明以前上台都没有那麽夸张过，我果然是太久没有站在那里了。
「夏心遥你很紧张？」徐尚翔轻声询问，他的语中带着笑意，感觉他心情很不错。
「徐尚翔你都不紧张吗？下一组是我们了耶。」他看起来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感觉没有等等要上场的那种紧绷，他勾唇，「我跟你一样，只不过没有表现那麽明显。」
听他这麽一说，我隐约瞥见他脖颈冒出的冷汗，徐尚翔苦笑，「所以说对吧。」
「如果我害你失败了，你会生气吗？」
「不会。是我拜托夏心遥你来帮忙的，还这样发脾气怎麽可以。」他笑了笑，「能够与你一起共台演出，我早就很满足了。」
我愣住，他是在说什麽？
正当我想要开口询问，徐尚翔的手放到我头顶，他轻柔的来回顺着我的头发，淡淡一笑。
「你没问题的，想像七岁那年的在这边的演出，我觉得这样去做，夏心遥你一定没问题。失败了也没关系，本来，输赢并不是最重要的。」
「……嗯。」我傻傻点头，想要说的话又被硬生生切断，只能等到比赛结束再一次问乾净了。
後台负责的人员呼唤我们的名字，我跟着徐尚翔走向後台，叩叩叩踩踏木质地板的声响，和着剧烈的心跳声，清晰的传入耳畔。
隔着酒红色布幔的另一边，便是悦耳的乐声，钢琴声似乎很远，遥不可用，又似乎很亲近，缭绕耳际，过了一阵子，声音最终，直至平静。
整齐有序的鼓掌声环绕在这密闭的空间，这时候我脑袋居然一片空白，紧张到手微微发抖。
徐尚翔轻轻握住我的手，「放轻松，把它当作平常的练习。」
下一秒，那只握住的手放开，应着工作人员的指示，徐尚翔没有犹豫的走出布幔的遮挡，现身舞台上，我手持着小提琴，跟在他的背後行走着，手中平时感觉不到的重量，在这时却明显的感受到了。
肯定，那些全是紧张的沉重。
偌大的舞台上，每一分的空气彷佛都和方才不同，吸入肺里的，满满的都是我的紧张，刺眼的灯光直直落下，带着陌生的热意，没有遮掩的直接打在身上。
我看着前方无数双明亮的眼睛，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七岁那年在这里的演出。
那时候的我，站在这里是什麽样的心情呢？
我轻轻吸气、吐气，照着应有的礼节弯下腰行礼，全场一致的鼓掌声响彻这密闭的空间，我抬眸，对上坐在前排角落的瑀蘩姐，她温柔的微笑，嘴型说着加油。
嗯，我知道。
我转头眼神示意徐尚翔可以开始後，将小提琴架在左肩，下巴轻靠在肩垫上，随後，轻柔的钢琴前奏自徐尚翔的指尖流泄出来，琴声非常的舒服，像是柔风扬起头发，窜过发丝之间带起阵阵凉意。
那种感觉，很像是——
前奏结束，主歌开始加入小提琴的伴奏，我配合徐尚翔的旋律步调，凭着记忆中聆听无数次的音档，拉奏出那已经牢牢记在脑海的声音。
很像是，身处在临海小镇，站在沙滩上吹拂着海风那样。
此时，我犹如身在小镇的海滩上，眺望远方大海的另一端，熟悉的海浪拍打声，振翅飞翔的白色海鸥……
琴声环绕四周，小提琴的声音也还在持续进行演奏。我回头，看到徐尚翔沉浸其中的神情，他闭着眼，即便没有睁开双眼，他看起来也知道下一个琴键位在何处，知道下一个音要在哪里落下。
我扬起唇角，随着旋律的推进，更加卖力的拉动手中握着的琴弓，悠扬的琴声，不再局限这密闭的空间，跟着飞跃天际的海鸥，将乐声传递到更远的地方。
我的声音，这次有好好传递到那边去吗？
我想要说的话，爸妈他们会听到吗？
手臂即使会酸，现在，我什麽也感受不到，不断地不断地，拉奏手里的琴弓，想要说的话，全部化作声音传出来。
曲子渐入副歌的地方，曲子的风格如同以往徐尚翔的演奏，温柔平静的直入心扉，荡起心湖的阵阵涟漪，他那单纯的琴声，总是能够在不注意的时候，俘获听众的心。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周围的空气早已不再沉重，不知道是什麽时後开始，那些沉重的紧张感，随着曲子迈向尾声，也逐渐消散在空气里头。
舒服自在的气氛，使心情大大跃起，我配合着他的钢琴演奏，直至最後一个音符从他那修长漂亮的指尖落在黑白琴键上。
而那个声音，同时也敲响我的心扉，所有的烦恼，在这时刻瞬间抛到脑後。
灯光打在身上全是热意，我大口大口的喘气着，汗流浃背，背部的汗水被布料吸实，黏在背上有点不舒服，我弯腰鞠躬，台下却没有掌声。
怎麽了？
内心猛然一震，一股不安感瞬间涌上全身，台下突然传出尖叫声，我缓缓回头，却看见徐尚翔倒在地上紧紧抓住胸口的画面。
耳边人群的呼唤声模糊不清，眼前倒下的那个身影不停颤抖着，脑袋一片空白，想要前进，身体发抖的动弹不得使得我无法如愿。
怎麽怎麽办怎麽办……
「心遥，放轻松。」瑀蘩姐不知道什麽时候上台的，她拍拍我的背，柔声说。
我说不出话，只能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医护人员做紧急处理打电话，自己什麽也帮不上忙。
眼眶的泪水打转不断，最终还是忍不住的颗颗滚落，我紧咬唇，力道大到嘴唇咬破，淡淡的的血腥味飘散出来。
就算这样，我依旧无力解决眼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