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妍沫遍寻不到优姐，舞台一结束她就消失了，好像方才所见不过是在某个恰好的时机遇见的舞台幽魂。
她们接受三位制作人的点评之後，交由现场观众进行票选，获胜组别的成员将得到五千张福利票。
三位制作人迟迟没有拿起麦克风，似乎不易作出结论。
「安藤桑、尹桑，虽然这麽说很理想化，看到这群女孩，我心里有种世界果然是和平的念头。」C.PD以韩语说道。
「音乐超越了国界，不，是超越了把我们束缚起来的概念吗？」安藤PD虽然丢出疑问句，语气上更像是在慨叹。每一场演出如此独一无二，不可重现，所以要做出明确的结论更是困难。
「两组的风格都非常强烈，达到商演的规格。富含生命力的性感舞台，星空与大海的美丽舞台，两者互相比较是违反了商业音乐的本质。这个阶段，细节部分恐怕造成不少差异……」尹PD微微摇头。
「那麽，我们应该达成共识了。」C.PD说。
孙妍沫并没有注意听制作人的评语，她一直在想原田优跑去了哪里，优姐应该很想知道关於自己的评价。原田优活在自己的音乐世界，一方面却又渴望得到认同，要说矛盾也是矛盾。要说不矛盾，那是唯有被称作Artist的一群人才能获得的殊荣。
制作人畅所欲言表达看法，各自手中只握有一票。她们之间的胜负还是得交由现场一千八百多名观众做出决定。
孙妍沫没有回待机室。她脱队到处寻找原田优，见到经纪人姐姐站在女厕门口，焦虑地往里面探头。
「优姐吗？」孙妍沫悄声问道。
「她就说她身体不舒服。你怎麽也跑了过来？」经纪人姐姐皱起眉头。
「呃──」
她确实不该像猫咪东跑西窜，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毕竟还在录制节目。不过有个专门的摄影师导演负责跟拍，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孙妍沫也就当节目默许了。
「因为脚上的伤……」
「我请熊熊带你去医院。」
孙妍沫可没想到会被坏心眼的经纪人姐姐这样请出会场。
「那、那个，突然又不痛了。」
「又不痛了？」经纪人姐姐抬起一边眉毛，蹲下来查看她的腿。
再者，孙妍沫好歹得知道投票结果才能离开。她只是看起来蛮不在乎。之所以拼命找着原田优，某部分也是对结果感到畏惧的体现。
公司的高效率有时候让人十分困扰，熊熊神出鬼没来到旁边，孙妍沫再次受到惊吓。
现场投票结果出来了，隔了一条走廊都能听见外头欢声雷动的鼓噪。
原田优脸色苍白从女厕所走出来。孙妍沫刚想过去搀扶，StarryNight组的成员全部从待机室冲出来。她们又笑又跳包围原田优，结果不言而喻。
「唔……」孙妍沫伸出双手，像等待上铐的犯人。「好吧，你抓到我了，你可以把我带走。」
熊熊的双眼几乎成了一条缝。
外头有股衣服没晒乾的潮湿气味，石砖颜色变深了。下过一场雨，幸好现在停了，观众不必淋湿，能怀抱动人的美梦入睡吧。如果一切都那麽幸福美满就好了。
还是会感到痛，感到遗憾，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人类的心无法所心所欲。
毕竟是胜负之争，就算结束了，孙妍沫依然不断回想自己是不是可以做得更好。笑着接受失败，就和笑着接受护士小姐拿起沾满生理食盐水的棉花棒猛挖伤口同样自虐。
优姐是不是也用尽了勇气，因此当紧绷的弦放松的那一刻，拼命组合的部件就不受控制地散了。
大概是清创太痛了，下了雨之後，又更锐利地痛了起来。孙妍沫的思绪清晰起来，当时在舞台上灵光乍现的感觉再度涌现。
为什麽能把舞台看透彻呢？
孙妍沫很清楚，跟乌龟没两样的自己，为了留在舞台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上学途中想到『啊！这个部份我还不熟』，就会在街上或车厢跳起来。洗澡时伴着厉害的回响与残响大声唱歌。课堂打瞌睡梦见自己正在舞台上表演(或进行俐落的韩语会话)。
无时无刻想着跟出道有关联性的事。
归咎於扎实的训练，每次正式上台，她总能保持绝对的客观冷静，无须思考任何舞步，那些早已化作肌肉神经的反射行为。孙妍沫的脑部同时进行着其他运作。舞台上的她一分为二，站在聚束灯下跳舞的她；飘在上空巡视舞台的她。
孙妍沫现在懂了，她就是自己的舞台总监，能够精确掌控自己的一切，大至视线所及，小至细部情绪。
今天又特别与众不同，更为细致，有种彷佛能看穿花纹底下钩针织线方向的莫名预感。可能与舞台的形成方式有关。专业的工作人员，总结了三年练习生生涯，观众沉浸於今夜，燃烧冰块般的舞台。
成员们的动作如幻灯片闪过眼中。舞台成了显微镜下的沙粒，每个人不同的姿态造就了一个世界，每个世界又在舞台上合而为一。
孙妍沫察觉到《BlackDress》组确实有输的理由，不和谐的部分──陈萱表现出超龄成熟的一面，那不过是她设定好的制式答案。她自顾自地跳，没有意识到她是被人观看，把所有人用专业的高大围墙拒绝於外。某方面而言，陈萱展现的是音乐本质，却非人的本质。
孙妍沫曾经听过音乐是数理，甚至是宇宙的讲法。
她问过金瑜为什麽那麽喜欢宇宙。
「你知道吧，地球包含在太阳系里，而太阳系又在银河系里面，然而银河系外又有上千亿个星系。相较之下，地球在整体宇宙中也不过是颗小小小到不起眼的微尘。」
「什麽意思？」
「就是呢──」金瑜像小鸟歪着头。「因为未知呀，没有人真正了解宇宙，不如说观测不到的部分还更多。其实我们对宇宙是几乎不晓得唷，你不觉得那样很令人心动吗？发现了一件事情，让整个世界彻底不同，那并不存在我们的常识里，我觉得好厉害呢。」
金瑜的回答总是涂满浪漫色彩，稍微有点像Rana呢。
从单声调、复音音乐再到主音音乐。
然後进入了现代乐，音乐不仅仅是严谨的数理排列，遵循调性下去编写。无调性、无规则，不和谐音程的三全音时常为作品使用。音乐搭上舞蹈，舞蹈配合音乐，配合一则短文、一首诗、一串韵脚，或是不断被混杂、搓揉、添加、减去的优美旋律。在这所有之上，集大成於一身的即是舞台。加入非现实般的美丽光景，众人倾尽之力打造出来的场域只为了突显一件事。
二十一世纪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更有资格称为人的时代。食指轻点两下，就能和另一个半球的人联系。上传一支影片，就有百万分之一的机会成为名人。知识再也不用透过唐僧远赴西域取经，抄经者就坐在你面前，端看你要不要询问他罢了。
这不是英雄的时代，不是信仰的时代，不是文艺、大航海，不是战争，也不是网路。而是综合一切浓缩为独立个体──属於个人的时代。
就算不出错跳完一首曲子，没有任何破音、走调，都称不上是明星。观众们期望看见的是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专属於她们的魅力。一个未知的舞台，无数个未知的舞台，期望接下去的每个舞台都如此非凡独特。
个人魅力，是这个时代唯一重要的彰显。
陈萱办不到，节目制作人提醒了很多次要她微笑，她也没办法真诚去面对观众。如以前的孙妍沫，不懂站上舞台的意义，不懂怎麽运用资讯，甚至不在乎其他人怎麽看待。
或许印证了金知恩赛前的预言。
孙妍沫想要做得比今天的自己更好，尽情享受舞台。她豁然开朗，金知恩要她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跳。
有监於她在舞台上往往能保持绝对冷静与客观，她决定称此能力为『读取舞台』。
噢，孙妍沫实在迫不及待去找小金鱼炫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