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从待了整天的声乐室离开，这次VOCAL1组的比赛曲目《BornThisWay》，女神卡卡称之为一首自由之歌。然而如果唱得太奔放自由，很容易就超出一般美的规则限制。
WM总公司有三间声乐练习室供她们随意使用，缺点就是建在地下室特别潮湿，下大雨时容易漏水。她们得每天打扫练舞室，用布和刮刀清除舞蹈镜上的湿气，否则很快就会积水垢。
孙妍沫拎着好几袋饼乾包装和沙拉餐盒，丢到外头的垃圾桶。没有时间吃正餐，只到便利商店买了零嘴充饥。明天她得和世惠姐一起编排这首歌的舞蹈，又必须练习节目的主题曲。孙妍沫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混乱感，只能顺着马蹄声一刻不停地往前跑。
「啊，前辈好。」
「前辈好！」
「前辈你们好。」
「你们好，练习加油啊。」
MI(X)前辈和金知恩坐在螺旋梯旁的沙发区聊天。练习生们一看到马上鞠躬打招呼。
仪态兼营养师的Maggie每周检查一次她们的体重，超过标准BMI就会警告她们，倘若没改善，公司举办的活动都将被禁止参与。
小野安奈曾经外带大碗的豚骨叉烧拉面躲进洗手间，还是被Maggie发现，当场命令她倒掉。
当时安奈哭着跟孙妍沫说，至少她吃到半块叉烧肉。
「好饿喔，我们还在发育呀，我要缩水了，如果每念一百句Rap可以长高0.1公分就太好了。」金瑜的手指一扭，塑胶提袋如螺旋桨般旋转。「安奈刚刚打来说她会买蛋糕回去，所以不能吃太多，不知道今天的特餐是什麽。」
「抱歉，你先和其他人去吃吧，我稍微有点事。」
「好。」金瑜欲言又止。「不要太晚回来。」
她有不得不去找C.PD的理由。
孙妍沫前几天抽空去百货专柜买了一小片Laderach巧克力，只要掏出一片就足以令全年处在愤怒状态的柜台姐姐露出微笑，果然柜台马上帮她联络。
C.PD现在正在开会喔，你可以先上去他的办公室等他。
不打扰吗？
这是制作人的意思。
好的，谢谢。
进电梯按下四楼，A&R部门的办公区域，原本C.PD的办公室位在五楼管理部。今年他将办公室迁到A&R部门，偶尔还会到教室指点她们。
办公区只有行政人员，老师们和作曲家都因为这个节目忙翻了。孙妍沫以前来过一趟，庆幸当时没见到小胡子资深经理，只是被K.June老师叮得满头包，允安老师则在一旁安慰，希望她做出最好的决定。
孙妍沫认为没什麽决定称得上最好，决定只导致更多需要作出决定的抉择。做出决定而不後悔或许已经是最佳结果。
C.PD的办公室有整面的黑胶唱片收藏，放在防潮的机械玻璃柜，可以从旁边透过按钮选择第几排第几号拉出来。展示在玻璃柜前的TheHumanLeague、Kool&TheGang、BobDylan、LadyDay、DukeEllington、FrankSinatra，杰克森家族的JanetJackson、MichaelJackson、TheJackson5。
有些就放在金瑜给她的百大歌单里，大体而言都是蓝调、爵士、节奏蓝调乐手。
Bluthner麦芽色烤漆直立式钢琴摆在办公桌旁边，远观时有种外婆家的陈旧味道，近看却觉得好美，每一条纹路暗斑都掺进了历史痕迹。她想要弹弹看，听一听制作人平常都是用何种音色的钢琴来构思曲子。
「等我长大一点再问C.PD好了。」孙妍沫自言自语。
等待总是难熬，孙妍沫觉得口乾舌燥。她想起走廊尽头好像有茶水间，刚打开门准备出去装水，就听见走廊上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她缩起身体，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我不会让她去演绎角色，那全是虚假……」
「透过包装……叶董……为孙妍沫练习生好……」
脚步声由远至近。
「你有市场调查部吗？整组的设计团队？区别哪些是好哪些是不好的声量。赖导，不是你的节目成功，她们才成功，而是她们成功，你的节目才会成功。」
「制作人，你该说服的不是我，叶董想像的节目和你想像的节目不同。」
孙妍沫赶紧在导演发现她之前，悄悄关上门。
耳里满是心跳声。
她的镜头真的具争议性吗？
一条一条罗列出来的话，首先，她帮优姐说话，又亲自淘汰掉优姐。
和陈萱争夺Solo，陈萱一个劲地认为比赛输了是自己的错，孙妍沫不得不抱着陈萱拼命安慰，明明自己更想哭。
个人直拍为了追求高点击搞到膝盖受伤。
比赛结束，比起组员反倒先去关心原田优。
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孙妍沫应该显得相当我行我素吧，万一她不是那麽自我中心的人，那麽肯定满怀心机。无论是哪种定位都非常凄凉。或许如此，节目才有空间操作她，无论会导向好的方面或是坏的方面。
孙妍沫和叶董是在公司的圣诞晚宴上初次相见，她平时就那麽沉默寡言，遇上了叶董根本半句话都挤不出来。
董事长讨厌她吗……
孙妍沫以为制作人会很快进来，试想了五种开场，结果等了让发烫脑袋足以冷却下来的时间，C.PD才端着两杯咖啡进门。她早把计划忘得一乾二净，愣愣鞠躬後就陷入无语的窘境，反倒是C.PD招呼她到沙发坐下。
她接过C.PD递来的马克杯，上面印着YouAreWhatYouEat的警语。喝了一口烫舌的咖啡，其实闻到味道她就确定了，这是公司咖啡机泡出来的美式咖啡。
C.PD没有如她预料启动唱盘机，放张经典的ArethaFranklin，为某位无名氏献上一个小小祈祷。他依旧维持开会的严肃气氛。西装夹克散发冷冷的寒气，因为会议室的空调开很强的缘故吧，孙妍沫想。
「听说你有问题要问我？」
「PDnim也喝咖啡机的咖啡吗？」孙妍沫脱口而出，她连忙灌下一大口泥浆咖啡掩饰失态。
C.PD先是愣住，接着哑然失笑，温度上升了许多。
「我常说健康饮食是通往成功的捷径，似乎没能亲身实践。」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C.PD不在意，正如这些女孩有梦想，他过了作梦的年纪依然有所坚持。并非指他现在还像二十几岁的小夥子执着於成功，背起行囊，跨上一台野狼不顾一切往前冲，对目标之外的事蛮不在乎。
那巨大无法量化的梦早已根植在他体内，不是为了梦想去努力，他的一言一行受到这个梦的影响，梦内化成一个完整的人格与观念，无疑他就是他想像的体现，过完这一生即是充分地实践。
然而，现在这群女孩还抵达不了这个境界，她们非得闯过一关又一关，忍受着荆棘划开的伤口，亲手摘下胜利果实，她们才得以窥见大象的一只脚。
「那麽，你真正的问题是什麽？」
孙妍沫忽然发觉自己说不定才是那个最严重的家伙，不该在这要命的时刻拿其他事情叨扰制作人。
然而，她是否开口和她前来找C.PD的理由相同，孙妍沫信任他。
「PDnim对原田优姐姐没有其他计画了吗？」
「优？」C.PD恍然大悟。「你真是没有一刻不让我惊讶，妍沫，这种事本来不该和你们练习生说，除非你想从偶像出道的目标改为加入制作部。你有这个意愿？」
「我──」
「你就算有，PD也不会让你加入，你的才能是在艺人部分得以发挥，不是艺人相关制作。PD几乎可以预见那是一场大灾难。」
孙妍沫甚至不确定自己这时候应该要开心还是难过。
「优姐没有艺人方面的才能吗？」
「你们都有，差别只在於能不能把握，用健全的心态面对。这行业有所谓的流星时机。流星稍纵即逝，要抓住是非常困难，就算准备万全也不一定能够纳入掌心。很多人错过了一颗流星就感到无比困难，想着，啊，这机会不属於我，於是放弃了。天上的流星不会有一颗，流星是像雨般划过天空。」
她也曾经放弃过。
并不是因为孙妍沫的心态健全，是金瑜找到了她，把她带回来。
她果然无法成为那样的人吗……
「公司在你们身上投入大量资源，公司不是慈善机构，PD也不想打水漂。不过PD不是你们，不能替你们做决定。」
咖啡冷掉了，孙妍沫直盯着深不见底的表面，一口气喝光。真的很难喝，这杯世界上最好喝的咖啡。
「PD相信原田优到了最後，一定会找到她可以发挥长才的地方。」
这局棋已经将死了吧。就算不是现在，将来的某一天原田优还是会离开。孙妍沫如果在这场生存战中被淘汰，恐怕也是要做出抉择。活下去的条件太严苛了，那并不是自己想不想活的强烈意志，而是别人愿不愿意让你活着。
不想要後悔，想要追到那颗划过夜空，绽放出白昼之光的流星。
可是她很後悔，後悔没和原田优多学一点。如今，再也不可能看到原田优的舞台了。
「有好好练习表演曲目吗？」C.PD突然袭击。
「有。」
「我会找时间抽空去看。」
她无疑是拿陨石砸自己的脚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