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徐靖安多半是在房内用膳，可这日他说什麽也不肯在床上待着，坚持要到饭厅吃饭。徐靖平对他的身子虽管得严格，平时倒是极宠着他，见他坚持，便依着他，搀着他走进饭厅。
陈峥正在布置饭桌，见了兄弟俩，笑道：「快来坐下，菜都要凉了。靖安，你难得出来，可要吃多些。」
徐靖安早些时候惹她不高兴，本以为她会不搭理自己，现下见她没事人一般的模样，一怔，却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垂下眼睛。
三人纷纷入座，徐靖平时不时夹菜到徐靖安碗里，温声道：「靖安，你多吃些，才有力气。」
徐靖安在大哥面前一点尖刻的模样都没有，十分乖顺，点了点头，把菜放进口中。
陈峥喝着粥，这粥是徐靖平新煮的，米香淡淡，颗粒分明。
「我已经寄信跟娘说你成亲的事情了。」徐靖平又放了一筷子青菜到弟弟碗里，「她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徐靖安闻言，正要轻哼一声，抬眸发现陈峥正盯着自己，撇撇嘴，偏过头，没说话。
徐靖平又道：「待娘回来，咱们再好好庆祝一番，如何？」
徐靖安低下头，看不清神情，半晌，才生硬地应了声：「好。」
「阿峥，」徐靖平转向陈峥，「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啊？」陈峥正嚼着口炒鸡蛋，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答应替靖安冲喜，我还没好好谢过你。」徐靖平道。
陈峥把蛋咽下了，忙摆手道：「小事一桩，算不上什麽，不用谢的。」
「这怎麽能算是小事。」徐靖平道，「你一个姑娘家，这样急匆匆地嫁进来，是我们徐家⋯⋯」
「不，这真是小事。」陈峥深知他性格，明白他一正经起来可以说个没完，连忙打断他，「我就直说了，我从没想过要成亲。这回能帮上你们，我也挺高兴的。」
徐靖安放下碗筷，静静地看着她。
「待靖安身子好些，若是遇到了喜欢的姑娘，也不用顾虑我，给我一纸休书就是了。」陈峥又道。
徐靖平蹙眉，正要说话，就听身旁的徐靖安喝道：「这怎麽行！」
徐靖安身子弱，平时说话皆细声细语，不曾提高声音，这下一喝，吓着了另外二人。
「虽然没有明媒正娶，可你也是拜过堂的，是我们徐家的人了。」徐靖安沈着脸道，「想要我休了你，门都没有！」
陈峥见他反应如此之大，一时呆楞，不知该如何回话。徐靖平也吓着了，忙道：「靖安，你别这麽用劲说话，会伤着身子⋯⋯」
他话还未说完，徐靖安就连连咳嗽数声，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青白。
徐靖平见状，赶紧要起身扶他回房。陈峥的动作更快，几大步走到徐靖安身旁，一弯身，就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我带他回房休息。」陈峥道。
徐靖平点点头，他匆忙中站起身，不小心碰倒了他的饭碗，浓稠的白粥和青菜流淌到桌面，竟顿时有股隐隐焦味弥漫开来。他欲跟着陈峥二人，动作却是一顿，将桌上狼藉收拾妥当了，才往徐靖安的房间去。
徐靖安的身子单薄，手腕子细得好似一折就断，陈峥抱着他，只觉怀中人轻得好似一点重量都没有，动作不由愈发轻柔。她将徐靖安放到床上，提他盖上被子，再点上一根蜡烛。
徐靖安仍然咳嗽不止，陈峥递了杯水给他，他就着杯缘喝了几口，又呛了好几回，才稍微好过些。他面上毫无血色，唯有一双唇红如血，是方才他自个儿咬的。
陈峥坐在床侧，神情担忧地看着他，见他不再咳，问道：「靖安，你好些没有？」
徐靖安看着她，一双桃花眼因咳嗽不停而盈着泪珠儿，鼻头有些红，兔儿似的神情，让人看了便心生怜惜。他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你身子不好，别这般激动，会害病的。」陈峥道。
徐靖安深吸一口气，眼睫轻颤，缓过气了，才缓缓地道：「你刚刚⋯⋯」
他话未说完，徐靖平就焦急地走进房，一见他，就问道：「靖安，你还难不难受？」
徐靖安道：「大哥，我没事。」
「怎麽会没事！」徐靖平走到床边，「你身子弱，不宜大喜大悲。下次有什麽不高兴的是，跟大哥说，大哥替你处理，别自己气着。」
徐靖安见他一脸後怕的模样，抿了抿唇，点了下头。
「我去给你煮碗药，等会儿赶紧喝了，嗯？」徐靖平又道，「阿峥，你先看着他。」
他来得急，去得也快，陈峥看着他离开，转向徐靖安，道：「你吓着你大哥了。」
徐靖安闻言又变了脸色，还未发作，就听陈峥又道：「你也吓着我了。」
徐靖安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靖安，我方才在饭桌上说的，都是我的真心话。」陈峥直视着他，「我从未想过要和人成亲，徐家於我有恩，能帮上你们，我是很乐意的。你千万别自认亏欠於我，休了我绝不会伤了徐家的声誉⋯⋯我是真希望你能够找到真正喜欢的女子成亲。」
她起初听徐靖安那番话，只觉莫名其妙，不懂他反应为何如此之大。後来她想了想，便认为徐靖安铁
定是怕若休了她，会给徐家招来一个忘恩负义的坏名。
徐靖安回视她，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透不出任何情绪。他静默片刻，才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我也不愿和你生气。」
陈峥闻言，朝他咧嘴一笑，「徐二公子，你真不气啦？」
徐靖安瞪了她一眼，她却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道：「等你喝完药，我给你两颗乳糖，好不好啊？」
徐靖安哼了声，瞧着她那张笑脸，就是心中再气，也发不出来了。两人相对无语，半晌，徐靖安又道：「⋯⋯你呢？」
「我怎麽了？」
「你还有没有生气？」徐靖安越问越小声。
「生气？我生谁的气？」陈峥奇道。
徐靖安咬着唇，绞着被子的手上更加用力，「你早上不是⋯⋯」
陈峥这才明白他所指之事，笑道：「小事一桩，我早就忘记了。」
徐靖安这才吁了口气。
陈峥见他如此，玩心大起，促狭道：「怎麽，你怕我生气？」
徐靖安的脸有些红，为他添了分生气，「你别胡说。」
「我才没胡说。你刚刚吃饭都不敢跟我说话，是不是？」
徐靖安被她说中，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辩道：「食不言，寝不语，是你不该说话才对。」
陈峥挑着眉，朝他勾唇一笑，一张端正的面上硬是透出几分痞气，道：「我怎麽记得你小时候特别爱在吃饭时说话呀，有一回吵得靖平哥不得不叫你住嘴，要你好好吃饭，你还闹了好久脾气呢。」
徐靖安的脸早就红得能滴血似的，被她一调侃，横了她一眼，撇撇嘴，冷哼一声，唇角却微微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