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越前空有一身的妖力却怎麽都用不出来,但的场却不肯就此放弃将他培养爲自己助力的打算。身爲的场家的家主,他一向是忙碌的,可再怎麽忙,他仍会抽出时间从最基础的东西开始慢慢教授越前。
就像今天,的场在处理完一个大人物最近惹上的、实力不容小觑的妖物之後已经很疲惫了,却仍是打起精神去了书房,寻找正在学习符文画法的少年。
才一踏进书房就看见越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场微微蹙眉,但注意力很快就被散落在地上的数张符文所吸引。弯腰,一张张捡起来,暂时不去打扰满脸倦意的少年,他走到一边坐下,挨着看过来,眉心逐渐舒展——画符是除妖人必须学习,又是最最复杂枯燥的课程,容不得一丝错漏;而越前画的这些,哪怕他用最挑剔的眼光检视,也堪称完美。
只是,爲什麽如此完美的符文却没有丝毫的力量存在其中?
这是最让的场困惑不解的地方,因爲让越前先学习画符,就是考虑到他不懂如何使用妖力,希望他通过画符在不知不觉间注入力量。但现在的结果却是,越前的符看起来画得很不错,最该有的却完全没有。
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受打击了,的场倒也不十分失望,反而想到了越前的另一个用途——既然符画得这般漂亮,那乾脆以後就让他全权负责画符吧。带着这样的想法,的场尝试着注入自己的妖力,结果却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无论尝试了多少次,那符却毫无反应!换句话说,的场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妖力在接触到符文的一瞬间,便再也无法前进,就像是被什麽看不见的东西给阻挡了一样。
不自带力量,也无法被催动使用,画得再漂亮也不过一张废纸,这个越前龙马到底是怎样一个奇怪的家伙?不由自主抬头看向睡得死沉的少年,向来心高气傲的的场静司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无力挫败的感觉,很想冲过去把他揪起来问个明白,问他是不是故意跟自己使坏。
但事实上,的场知道是不可能的——要让符纸无效,唯一的办法就是画错。可明明他手中的每一张符都是绝对正确的。
也许是受到了的场淩厉目光的影响,越前醒了。半睁着朦胧的睡眼,他茫然看了看四周,看到的场後小小打了个哈欠,含糊嘟哝道:“的场先生?你回来了?”
面对这张睡意犹存的精致面孔,的场觉得自己就算有再多的气恼也发不出来,再说他本身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微微垂眼敛去所有的情绪,他起身走过去,将手里那一叠符纸放到越前手边,语气淡淡的:“看来你今天画了不少,有什麽收获吗?”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越前心里就气,立时投过去一道控诉的目光,没好气的哼道:“收获?收获可大了,手疼,眼睛疼!”
怎麽听都觉得这抱怨中含着一种撒娇的意味在里面,的场不禁唇角微扬,原本淡漠的脸色也蒙上了些许柔和。踢开被越前随手仍在榻榻米上的书籍,他盘腿坐下,抬手招了招,道:“过来坐。”
幷不知道的场要做什麽,可直觉却告诉他,对方是可以相信的,越前慢吞吞挪坐过去,眯着酸涩胀痛的眼,问:“干什麽?”
“躺好,闭上眼。”扶越前躺下,让他头枕自己的腿,的场搓热了掌心,覆上正好奇半睁半闭的猫眼。捂了一会儿,他抬起手,指尖落到越前的眼皮上,用极轻柔的力道慢慢按摩。感觉到眼皮之下,圆滚滚的眼不停的滚动,他忍不住低笑轻斥:“眼珠子乱动什麽,不会伤着你的。”
倒不是担心的场会伤着自己,只是这样突如其来的温柔,让越前莫名感到一丝不自在,也不敢睁眼了。过了一阵,感觉手指离去,换成了热热的毛巾,他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嘀咕道:“你的式神还挺好用的,不仅可以帮你除妖,还可以让你当仆人使唤。”
“话是没错,但可别让他听见了。他是我父辈留下来高级妖怪,自尊心很强的。”轻轻弹了一下越前的额头以示告诫,的场抓过他一只不自觉握成拳头的手,从掌心到指尖细细揉捏,同时意有所指的道:“你要是羡慕,就先好好学会怎麽使用妖力。等你学会了,我会爲你准备一个不错的式神供你驱使。”
“我可没兴趣使唤谁,再说我也学不会。”听得懂的场话里带话,心想若是爲了这个目的还不如直接把塞巴斯蒂安给召唤过来,越前撇撇嘴,抬起另一只手,道:“这边也按按,挺舒服的。”
说着没兴趣使唤谁,可使唤起人来却一点都不客气,的场低头看看越前,眼底闪过一丝好笑又好气的神色。握住那一只主动伸来的手,他不紧不慢的揉捏着,低低笑道:“还有哪里,一幷说了吧。”
“唔……脖子和腰都酸……”倒不是故意折腾的场,的确是画了这麽久的符文,坐得腰酸背疼了,越前乾脆翻身趴下,闭眼挥舞着毛巾道:“再换一条吧,热热的好舒服。”
生于除妖人世家,身爲唯一的继承人,的场从小就被衆星拱月般的对待,有无数的仆从服侍,还是第一次遇到像越前这样理所当然要求自己做什麽的少年,既意外又新奇。拧了一把热毛巾递到还在乱晃的手里,他捏住越前的後颈,微微用力的同时低叹道:“越前龙马,我是欠了你什麽吗?”
适中的力道让越前觉得很舒服,不自觉满意的勾起了唇角,轻哼道:“本来我只是路过,还不是你骗我留下来的。”感觉眼睛没那麽酸胀了,他松开毛巾转过头去,本想再多说两句,却在看到的场的装束时微微一怔,道:“怎麽穿成这样?”
“很奇怪吗?”因爲今天去见的是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大人物,的场难得的穿上了正装,头发也束了起来。原本不觉有什麽,可看着越前满眼的诧异,他不由自主感觉到一点拘束,不禁抬手拉了拉领带。
“只是觉得平时的装束更适合你。”再度趴下,捉住停在後颈上的手挪向腰间,越前想了想,问:“我画的符文怎麽样?”
正打算好好同越前谈一谈这件事,可不等的场开口,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传来。“家主,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可以行动了。”
未能与少年再多相处一点时间,谈及最在意的事情,的场不免有些遗憾。只是今夜的行动早就排上了日常,他不得不去。轻轻叹了口气,他看着不解望过来的猫眼,道:“我要去抓捕一只作恶已久的大妖怪,符文的事,我们明天再谈,你好好休息。”
早就对除妖人是怎麽行动的无比感兴趣,如今有机会越前如何能够放过,忙翻身爬起来一把抓住的场的手。仰望微显惊讶的瞳,他道:“我也去。”
本想拒绝,可看着掩不住兴奋与渴望的琥珀眼瞳,的场在那一瞬间産生了一丝犹豫。转念想想,也觉得让越前跟去看看也好——的场家的手段,将来总归是要接触到的。于是,他微微颔首,道:“可以。但你必须一直待在我身边,不许轻举妄动。好了,先去换件厚点的衣服,晚上冷。”
耐不住心急,更担心的场在自己去换衣服的时候走掉,越前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套头衫,撇撇嘴道:“不用了,这样挺好。”
在书房外等候的,是曾担任过的场家上一任家主的秘书,如今也爲的场本人亲信的七濑。关于越前的种种,的场不曾隐瞒过她,所以当看到的场居然打算带着他一起去时,她不由得皱了皱眉,低低唤道:“家主……”
“没关系。”当然知道七濑想说什麽,的场微微侧脸,以目光制止她再说下去。
的场带越前去的地方距离本宅有大约半个小时的车程,下车後还要步行一段崎岖的路才能到达森林的中心位置。当他们抵达时,早有几位受命于的场家的除妖人在等待,被清理出的林间空地上绘制着巨大的符文,正中放着一只样式古朴的陶罐。
最近一段时间都在研究各种各样的符文,越前自然明白那是爲禁锢所用,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至少,这群人不是爲杀戮而来的。
似乎猜到了越前此刻正在想什麽,的场低头看了看他,也不多言,只对着七濑点点头,道:“开始吧。”
接到的场的命令,七濑深深看了一眼他身边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的少年,转身离开。走到除妖人当中,她对其中一个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的女人说了几句话,其他人便纷纷散去,只留那个女人站在法阵当中。
“你不是说那是一个很厉害的妖怪吗?只让她一个人去对付,会不会有什麽问题?”眯眼看着女人写满极度不情愿的脸,越前微微蹙眉,抬头看住的场,接着问:“你不出手吗?那你来是做什麽的?”
“她当然不是那只妖怪的对手,但她却是今天的计划里必不可少的。”对越前淡淡解释了一句,的场抬手脱去西服外套,罩在他单薄的肩头,又转头对跟来的式神压低嗓音吩咐了几句话,这才对他道:“等一下,无论看到什麽都不要乱动,否则会害死这里大部分人。”
因爲看到法阵中的女人已经召唤出了一个肩胛处生着两叶黑色羽翅的纤瘦男子,越前已顾不得跟的场争辩了,不自觉的瞪大了双眼。若不是那对翅膀漆黑如墨,他简直要认爲是天使被召唤出来了!伸手紧紧抓住正欲离开的的场,他难掩兴奋,轻声问:“那也是式神吗?看起来很厉害。”
看看在夜色里闪动着奇异光辉的金琥珀色眼眸,的场不语挣脱了越前的手,径直朝法阵的中心走去。反倒是走回来的七濑听了这话,淡淡回应道:“不过是一只乌鸦,除了当诱饵也没什麽作用了。”
未等越前想明白爲什麽七濑会说出“诱饵”这个词,那只妖已扇动着翅膀慢慢腾空而起,在女人头顶久久盘旋着不愿离去,表情看起来是那样的悲伤和不舍。与此同时,森林深处刮起一阵猛烈的风,携着一团缭绕不散的灰雾直直朝这边扑来。
强风转瞬即至,吹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越前突然听到一声女人凄厉的哭喊,忙竭力瞪大双眼朝声音的方向看去。然後,他看清楚了——那灰雾中有一个长相格外狰狞的硕大头颅,扑近男性妖怪的瞬间便用尖锐无比的牙齿将对方紧紧咬住。也就是那一刻,越前明白了所谓“诱饵”是什麽意思。
原来,那个女人召唤出的式神不是用来除妖的,而是作爲食物将藏匿于森林里的另一个妖怪引诱出来!诱饵,真的是再贴切不过的形容!
看着体型纤瘦的妖怪在那张血盆大口中痛苦挣扎,黑色的羽毛如雨般落下,越前觉得难受,也觉得愤怒。想要冲过去质问正在念动咒语的的场,却被对方留下来的式神死死抓住了双手,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目睹那只妖被一点一点吞噬。
好在那只妖尚未被完全吞噬的场的咒语便完成了,法阵中央的陶罐射出一道冲天的光芒,将那颗头牢牢锁住,扯了进去。眼疾手快将一张封印用的符贴在罐口,的场看也不看从半空中重重落下,浑身是血的妖和扑过来哀哀哭泣的女人,转身便走。
见那妖已气若游丝,唇角不断涌出血沫,而的场却面色漠然,越前只觉心中的愤怒上升到了顶点,咬牙狠命一挣,终于挣脱了死死抓住他的式神,冲了过去。而目睹了他这番举动,七濑忍不住发出一声讶异的轻呼,眼中难掩错愕。
虽说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麽,可看到越前满脸怒意的跑向这边,的场脚步微顿,蹙起眉心轻斥道:“不是让你别过来吗?”感觉手中的陶罐随着少年的靠近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抖动,他面色一沉,忙再加上一道封印,同时低喝道:“离我远一点!”
半点不爲的场的斥责所动,越前看也不看他,只在错身而过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杀人凶手!”
爲着这话,的场紧紧一蹙眉,眼底飞闪过一抹阴郁。将陶罐扔给追过来的七濑,他转身看向已半跪在地上,帮着女人把奄奄一息的妖扶起来的越前,神情莫测难辨,欲言又止。
七濑到底是跟随了的场多年,深知他想要不仅想要留下越前,还想和越前保持良好的关系,于是上前两步,道:“今天的事都是我安排的,只是因爲这个妖怪太过强大,爲避万一才请家主出手,他幷不知情。再说了……”缓缓将目光投向猛然抬头看向自己的女人,她平静道:“这一切都是她愿意的,不信你可以问问。”
那样毫无波澜的眼神之下到底隐藏了多少威胁与恐吓,女人是知道的,不敢也无力抗拒。低头看着生命力正快速流逝的式神,任凭长发垂落脸颊阻隔一切被看出表情的可能,竭力忍着哽咽,轻声道:“是的,都是我愿意的。我现在的式神实力太弱了,所以求着七濑女士,用他做诱饵,帮我抓捕一个更强大的妖怪作爲式神……一切,跟的场先生无关,他只是帮我封印了这个妖怪而已。”
随着女人话音落下,越前看到臂弯里的妖猛然睁大双眼,浑身一阵剧烈颤抖後便再无生息。面对第二个消逝在自己面前的生命,他觉得自己能体味到那妖在逝去前不可置信的悲伤心情,让他觉得心脏闷堵的难受。沉默良久後慢慢站起身,动也不动的盯着的场,他哑声道:“如果这就是你们除妖人的所作所爲,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一定会阻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