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说,这世界上,似乎没有任何值得他在乎的事物。
所以,他常常对大部分的事情,保持冷眼旁观的态度。
太过热情是会吃亏的。
有时候,甚至还会被理解为虚情假意。
再者,一个人若不喜欢开口说话,或是讨厌对他人敞开心胸,背後一定存在着某些错综复杂的理由。
他向来讨厌别人过问,也晓得类似这样的人,讨厌被问。
但不晓得为什麽,他却很想弄清楚,究竟是哪些理由让左湛漾如此沉默寡言?
这矛盾的复杂情感,充斥在他的脑海中,感觉上就像是被放逐到茫茫大海中,失去了方向。
仔细想一想,左湛漾的整体形象虽然使人感觉透明,但倘若认真瞧的话,会发现这个没有存在感的她,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独特气质,尤其是那双深邃忧郁的精致眼眸,似乎隐藏着什麽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当她披肩长发随风飘起时,彷佛就在一眨眼之际,她会在你重新睁开双眼前,追随风的足迹,瞬间消逝无踪。
也许,逃跑本来就是她的兴趣?
或是她的本能?
但是,他偏偏不喜欢这种消失的感觉。
他以为只要对人们保持适当的距离和冷漠,就可以避免这种患得患失的情况发生。
只要想到自己拥有的一切,总有一天会莫名其妙地消失,就会产生一种没来由的无助焦虑感。
这是怎麽回事?
他竟然对一个算不上认识的人,产生了这麽多难解的想法?
纪辰影试图想用咖啡因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归咎於必定是清晨的困意,让他变得不太正常。
周六的清晨,他站在离学校最近的一家便利商店前,手里拿着一杯咖啡,等待女孩出现。
约在这里纯粹是他的点子,因为她不肯透漏她的住处,听起来她或许是从某一个神秘的星球潜入人类世界的观察者?
对此荒谬的想法,他感到可笑。
突然间,他起了一个念头,大概也可以归类是预感,他直觉左湛漾今天一定会爽约。她不可能来,毕竟在班上就够难受了,连周周末还得拨出时间和根本不怎麽搭得上边的男同学一起讨论作业?对她来说,想必是件非常艰难的苦差事。
这麽想的同时,纪辰影心情变差了,他一口饮尽手里的咖啡,然後决定把另一杯原本准备送给左湛漾的咖啡也一起喝掉。
那杯咖啡就放在便利商店外的小圆桌上,孤零零的,原本的热度已经逐渐地降温了。
他叹了一口气,把咖啡杯放到嘴边,同时间,一道纤瘦的身影竟然悄悄地来到他眼前,几乎可说是无声无息。
二话不说,当着她的面,他还是偏执地选择把这杯早已冷却的咖啡一口气喝光了。
只可惜这杯咖啡的凉度,并不足以浇熄他被惊喜所点燃的热情。
该死,我一定是疯了。他心里暗自咒骂。
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他刻意板起脸来,蹙眉说:「你迟到了。」
难以置信的,她居然这麽回答:「好吧,我们都有错。」
「什麽叫做我们都有错?」他竟因错愕而忘了佯装生气的模样,反而是用一种充满惊奇的眼神凝视着她,等待她的解释。
「我迟到,所以我错了。而你,不该等待迟到的我,所以你也错了。」
她维持一贯的平缓口气回答完这个问题。只见她话一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尽管一时之间难以消化她的逻辑思维,但是出於一股冲动,他急忙上前抓住了她的手,不容许她再次从他眼前消失。
「你的意思是说,你今天是故意迟到的吗?」
他感觉她的手稍微有点颤抖,似乎没有表面上那麽坚强。
然而,她的手确实如同想像中那麽冰冷,而且近看的话,她小巧的脸蛋是那样地苍白,毫无血色,彷佛身上丝毫不沾染任何属於人类的气息,就像是最初给人的印象,非常透明虚幻的存在感。
「是或不是,重要吗?」她一边说,一边尝试挣脱他的钳制。
但纪辰影就是不愿意放开她,他觉得只要一松手,她一定会跑得远远的,让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既然我们都错了,那负负得正,你不生我的气,我也不生你的气,这样好吗?」他用力把她拉近,让她正面朝向他。
近距离凝望着彼此,突显了两人既有的身高差,他差点动了一亲芳泽的念头。
不过,这麽做肯定会把她吓跑。再者,对一个根本算不上认识的陌生人这麽做,在这个世界上,足以被称作是反常。
他克制了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暂时把它压抑在心中某个不醒目的角落。
而她,却只是静默不语地看着他,似乎被沉重的心事所烦扰。
他很想问,你到底在烦恼什麽呢?为何会露出似是因忧伤而几乎落泪的表情?
但他无法过问,因为他和她还只是不太熟识的陌生人。
然而,就算他遇到一个很熟悉却悲伤的朋友,他也不会把这个问题留给对方,因为他对大多数人的情绪波动丝毫不感兴趣。
他甚至还会暗自取笑他们,为此乐在其中。
虽然有人说,勿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但纪辰影却认为,看到别人比自己还要痛苦,内心竟然欣慰不少。这代表自己不会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情况没有想像中那麽糟。
这种病态的复杂思绪,只有尚未回到学校上课的芮舒映最为清楚不过。他几乎把心中所有的秘密都告诉芮舒映,很少有所保留。这是有原因的,因为芮舒映曾私下坦言自己活不过二十五、六岁,因此,纪辰影的秘密将伴随芮舒映的死,在未来某一天,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多好,秘密既能不压抑在心中,又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动消失在这世界上,就好像保存期限一到,某种过期的东西就会自然腐烂、崩坏。
想一想,大概还有九年、十年左右的期限,邪恶的自己在未来某天也许也应该一起消失,真好……
但在此之前,他竟奢求左湛漾看见的是美好无瑕的自己,但这可能吗?
你在我注意到你之前,了解我多少呢?
他想这麽问她,却少了点勇气。
虽然他预料到同学间对自己的评价,应该是相当两极化。
他这时松开了手,低下头,看见她快速抽回微微发红的手腕时,他的心一阵莫名的痛。
「你看起来好像还在生气?」他问。
「为你这种人生气?」她反问。
这种人?
听起来她对他的了解,有八成以上肯定是非常负面的观感。
「算了,都说今天是来讨论作品概念的,我们现在就赶快把握时间吧,走吧。」纪辰影把话题引开,以免不小心被她察觉出自己的难过与失望。
「走?走去哪?」她困惑地说。
「我带了学生会办公室的钥匙,我们就去那里讨论吧。」
「学校?」她摇摇头,用明确的理由拒绝了他的提议:「我讨厌学校。」
讨厌学校?
不意外的回答。
他早该预料到。
说实在的,他比她更讨厌学校。
不过,重点在於,他发现原来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似乎比学校还不那麽被讨厌?
我比学校好。还不错。
纪辰影没留意到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他趁机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然後轻声对她说:「那好吧,我们去另一个地方。你没得选择,因为你已经拒绝我一次了,今天拒绝的额度已经用光了,你认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