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打开手机。
在看到简讯的当下，我的情绪没有任何起伏，双眼再次瞄了一眼便移开。
我开始穿着运动服裤、收拾书包。
回望了下空无一人的家。
「……我出门了。」
今天可以很明显地确认出哪些是高三生，从她们的谈话内容、她们的动作，她们眉头间的舒展程度，你就能知道她们是喜悦还是感到烦恼。
看来班上也是气氛沉重啊……
我入座後，看了一眼已经来的秀宁，脸色凝重。
秀宁注意到我的视线，「结果如何呢？呵呵……我成绩在申请边缘……」她把脸趴在桌面上，感觉灵魂从她身体飘了出来。
「我的话是很普通的成绩，国立大概是考不上了。」不过也没差，我没有国立私立的迷思，反正我个人申请一定要上。
但秀宁好像已经灵魂出窍，听了我的话也没有回应。
看来她暂时不能谈话，我便把目光转向站在门口的何尹容，得向她确认颜璇的事情才行。
啊，逸阳迎面走过来，「早安，状况好吗？」我问。
「嗯……我不想指考，所以接下来只能努力拼一场啦！」逸阳眼睛似乎冒出火花，可以感觉到她散发出强烈的气势……嘛，有精神就好。
绕过逸阳後，我终於拍到何尹容的肩。
「喔，宇熙你找我？」
「嗯……你现在有空吗？」我比了比走廊那的圆形空地，何尹容看了我一眼，像是深思熟虑後，她点点头，我们移步到外头。
「考差了想要人安慰？」
「为什麽会是这个结论！不对，我是想找你问关於颜璇的事情。」
一听到颜璇，何尹容的表情一瞬间微妙的变化，虽然她马上回复样子，但还是被我捕捉到。
她正倚着红色栏杆，望向蔚蓝天空的模样，美到感觉拍下来可以讲起一串故事。
「颜璇她……怎麽了吗？」
「她情绪好像不太稳定？所以我想问你，最近有什麽事在困扰她？」
「这个……我……」何尹容的视线，开始上下左右、不停转动。
「何尹容！这很重要！」我一把握住她的右手腕，「我怕颜璇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你如果知道，一定要说出来！」我想帮助她。
何尹容深吸了一口气，把我的手拿开。
「抱歉……现在我不能多说什麽。」
抓着右手腕的何尹容，神色复杂地低着头离开。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目光只能望向远方。手还能感觉到温度，我不停握紧、松拳，「唉……再想想办法吧。」
我进教室後，注意到何尹容瞄了我一眼，我不理看向颜璇的位子，她已经来了，还是穿着长袖，脸色依旧不怎麽好。
该怎麽办？去找班导谈一下吗？还是和秀宁、逸阳？
但她们现在得烦恼大学申请的事情……
我一个人站在後头思索，直到肩上有人点的触感，我回头一望，放大好几倍的美艳笑容出现在眼前。
呼吸一窒。
「怎麽啦？站在这里动也不动的。啊，难道是成绩不太理想吗？」说完吴思凡原本笑眯眯的眼里多了些担心。
心里涌上一团暖意，我摆摆手说：「没有啦，不好不坏，我只是在思考其他事情而已。」
「嗯，那就好，有烦恼可以跟我说喔。」
「那……吴思凡你打算申请哪所学校呢？」终於问出口了！
我感觉到手心出了点汗，心脏开始加快。
吴思凡先是睁大双眼，随後笑了起来。
「你问这要做什麽啊？」笑着的她，双眼一闪一闪地闪烁，虽然很美，但我的心里却觉得惶恐，自己的想法好像被她读取似的。
难不成……
「好啦，不闹你了。」吴思凡抹去眼尾的泪滴，「我要去读艺术大学，跟创作有关的，我想设计衣服。」
啊，是在北部的学校……
「那宇熙你呢？」
「我……」我还在犹豫怎麽说，钟声响起，现在已经是早自习时间，简莹走向讲台，要大家安静。
「有机会再跟我说吧！」吴思凡挥挥手走回她的位子。
唉，现在先别想那麽多吧…...
结果一个早上过去，都没能遇到班导。
现在已是中午过後，我把粉色大楼的花给浇好，徐亭嫣还没出来。
「喔，速度上升了！」兴奋之余，我前往花房，穿过可以称得上森林的地方，我进到里头。
我还是第一次完整看花房的样貌呢。
徐亭嫣正站在前方大概五、六公尺远的地方，手拿着水管不停移动。
「我快好了，再等一下。」
「我没关系，你慢慢来。」
我四处晃了下，喔！是薄荷、迷迭香欸！连黄金葛，甚至是不知名的、各式各样的植物尽在眼前。
不愧是学校，资金充足，也算是满足我这菜鸟的园艺梦了。
嗯？这是……？
角落里放着一个盆栽，似乎种着什麽，看外观好像某种会吃的零食喔。
「那是向日葵种子，现在还只是初步种而已。」不知何时，徐亭嫣已经站在我的身後，「原来如此，你懂得还满多的嘛！」我转回头继续看着埋在土中的种子，不知道什麽时候它会长大？我能够参与这段过程吗？还是直到毕业了，我也看不见它的成长？
伤感忽然袭上，我摇了摇头。正想要起身，一个转头却是徐亭嫣放大的侧脸，她刚好弯下腰看向日葵种子，从她身上飘来的香味，令我身体僵硬。
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扑通。
和我对视的徐亭嫣只是把视线移到种子上，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打算，我只好又重新蹲下来，但我已经不敢看乱看东西了。
刚才是怎麽回事……竟然从身体里听到如此清晰的声音，怎麽可能……
我……
「学姐你没事吧？」徐亭嫣已经挺直身子，悠哉的模样令我想暴打她一顿。
如果有事的话，你这混帐得负百分之百的责任！
「我没事。」再次直视徐亭嫣的脸，已没有方才的感觉，果然我只是被吓到才会心跳加快。想清楚後，我忍不住微笑起来。
太好了！
对於我差点怀疑自己对吴思凡的喜欢，表示非常惭愧，果然我的修行还不够。虽然我已经有了女神大人，但女孩子这种生物还是太可怕了，彷佛一转眼就会被夺走呼吸。
我把门锁好後，率先走在前头。
虽然想清楚了，但我还是……不敢看後面的人。
这是为什麽呢？
难不成……我怕自己会再对徐亭嫣心动？
「原来……也……害怕啊。」徐亭嫣跟上来突然说了句，但因为太小声，我根本没听到清楚。
「你说什麽？」我问，她却只是笑了一声。
没错，我的眼睛绝对没看错，那个从第一天见面就一直面瘫的家伙，不知为何嘴角却莫名上扬，即使幅度很小，我能感受到周遭氛围的转变。
什麽？发生了什麽？
即使大脑危机意识提高一个幅度，我还是被她难得的灿笑给迷幻心神。
「对了，学姐，你考的如何？」我的小心谨慎与徐亭嫣的轻松愉快形成明显的对比。
「考？你是说学测？但……你这个一年级怎麽会知道成绩出来了？」
「我们班都在说，想不知道也难。好了，快回答我的问题。」
真的有那麽简单……？
徐亭嫣的视线逐渐施加压力，虽然我觉得狐疑，但只能开口了。
「很普通的成绩，没什麽值得说的。」
「有十级分以上的吗？」
「嗯，国文、英文、社会这三科都有，就数学、自然……没有。」
「欸，是这样啊。」她的语调忽然拉长，似乎想让自己显得有兴趣。
於是我继续说下去，「毕竟我是社会组的人，本来就不擅长理组的科目。不过我要读的科系是文组的，不需要担心就是。」
「是哪个科系？」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还没有要选填呢。」这次换我避重就轻，闪躲身旁传来的视线，我稍微加快脚步。
在快穿过操场的时候，我左手腕突然被抓住了，一个力道迫使我回头望向後方，「你走那麽快要干嘛？」具有压迫性的双眼。
「我还有纸要碎。」
总感觉气势上，自己就弱了好几截，明明我才是学姐啊。
「不需要，纸是永远碎不完的。」徐亭嫣放开了手，我转了下以缓解不适感，「就算碎不完，我还是要做。」
「学姐，你怕不是真傻。」
啪的一声，脑袋里似乎什麽东西断掉了。
「我哪里傻！我可是满十八岁的大人了！」我挺起胸。
她悠悠看了我一眼，「那又如何？」
「我……我喜欢吃红萝卜，而且也喝过酒，考试至少班上前十名！」
「吃蔬菜、喝酒就是大人？考试很好就是大人了？」徐亭嫣耸了耸肩，「那我也是大人罗？老、学、姐。」
我感觉到青筋浮现，但表面上我扬起嘴角，「呐，学妹，你知道旁边这栋大楼叫什麽吗？」
她看了下摇晃头，「不知道。」
「这叫舞蹈楼，哼！」这次我很明确地看见徐亭嫣笑了出来，但我不为所动改指向前方的大楼。
「而这是行政大楼。」她无法回答就是我赢了！我为自己挽回学姐的尊严骄傲，丝毫不在意这行为在她眼里看来是否孩子气。
「那你知道这是什麽吗？」徐亭嫣不甘示弱也指着草地上的红花。
我摇摇头。
「这是花！」
这下换我笑出声，服了！我真服了！
她改指地上的草，「那你知道这是什麽？」
「不知道不知道，我完全不想知道。」我头也不回迈着步伐。
「这是草地！」
果然，我无法抑制嘴角，只能加速我的脚步，把後头还在嚷嚷的她直接无视。
原本开了这个头是我的错，毕竟徐亭嫣才一年级，对学校大楼不熟是情有可原的。
但是她後来的这个举动，令我也忍俊不禁。
真是，比幼稚比不过她啊。
打钟宣告下课时，我才从印刷室回到总务处，只剩下徐亭嫣一个人。我用左手熟稔拿起笔，写已经写了几千万遍我的名字。
好了之後，抬头才见徐亭嫣望着我，我们什麽也没说，下一刻却同时微笑，那一瞬间，我感觉到空间在膨胀，心脏在躁动，而时间停止。
但那瞬间很短暂，一眨眼，徐亭嫣的表情已经恢复到原样，她拿起课本离开，我也赶紧拿上我的袋子，来到穿堂外的走廊，想寻找她的身影。
但往右看已不见徐亭嫣的影子，要是她还在，我要对她说什麽？
我不知道。
我只是凭着一股冲动，想抓住某种未知，彷佛抓到了，就能了解什麽。
最终我只是独自伫立於原地。
左边眼角注意到有人走了过来，我稍微让开通道，结果经过眼前的却是颜璇，我赶紧拉住她的肩膀。
我现在才发现她背着书包，虽然没有泪水，可是双眼却是通红的。
「颜璇……」她回望我的眼神，那股恨意彷佛从里头漫出，我一个颤抖放开了手。
颜璇继续往前走，我想要再次抓住她，可左手腕忽然一个阻力，我被迫停下脚步。回头是班导，她向我摇了摇头，「宇熙同学，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你先去上课吧。」
「老师……我──」
「好了，你现在还是个学生，先尽好自己的本分。」班导突然板起脸孔，我还是第一次这麽近距离看她生气，有些被吓住，「我…知道了，老师，对不起。」
头上忽然被人触摸，抬头一看班导正和蔼微笑，「颜璇的事情就交给我吧，谢谢你这麽担心她。」
我站在原地看着班导追上颜璇的步伐，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远方。
我走回到班上，还没进到教室，就看到何尹容站在早上我们谈话的地方，她依旧靠着栏杆，说是在沉思，但其实只是在发呆而已吧？
不过那样子看起来比早上憔悴许多。
我将袋子放在座位旁的地上，挺意外此时班上大部分的人已经清醒，只是她们脸上都带有一丝不安。
「刚才颜璇看起来好可怕啊。」
「难道是学测考糟了？」
「不管是什麽，感觉好毛！」
班上顿时议论纷纷，看来刚才发生了什麽事情，我正想问旁边的秀宁，结果公民老师刚好走了进来。
「好了，已经打钟了！班长，上课！」
「起立！敬礼！」
「老师好~」
等下课吧，现在先尽好自己的本分。
一打钟，我刚要向秀宁问话，没想到她和逸阳一把抓住我，把我拖去到二楼外头走廊的小空地。
欸？欸！
我们跨过矮堤後，里头中间、左右两侧分别有小的不规则状石椅，抬头一看，露出圆形空间可以看到被云遮住的天空，也有墙壁抵挡大部分的视线，加上人来人往、声音吵杂，根本听不到里面的谈话，三人在这里，大小舒适的刚好。
只不过现在我没有心情欣赏就是了。
「这样其他人应该听不到。」逸阳往外四处看了下，坐在中间椅子上。
秀宁则是坐左边，我则是右边。
「宇熙，我们就直接说了！你知道颜璇发生了什麽事吗？」逸阳和秀宁同时身子向前，双眼直直盯着我瞧。
「那个……？」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明明是我要问她们的……怎麽感觉反了过来啊！
「现在感觉颜璇情绪起伏很大，很有可能下一秒就爆发，所以我和逸阳想了解一下原委。早上我有听到你和尹容的谈话，所以……」秀宁朝我点头了下，「抱歉啊，偷听了你们的话。」
「没关系，我不在意。但是……你们能先说说中午发生了什麽吗？」
「由我来说吧，毕竟我就坐在她附近。」逸阳跳出来，「大概是一点过後没多久，那时我趴着没睡着，我听到了某人的啜泣声。一开始很小，但它逐渐变大起来。我抬头一看，发现是颜璇，她肩膀不停抽动着。坐在周遭的人也纷纷抬头看怎麽了，最接近颜璇的是陈晓芸，她碰了颜璇的肩膀，结果颜璇抬起头用很恐怖的眼睛瞪她。那时一部份人吓到尖叫，然後颜璇就拿起书包离开教室了。有人打班级电话给班导，再之後就上课了。」
逸阳接着说：「虽然你也不知道颜璇真正崩溃的原因，但宇熙你很明显地比班上的我们都还要早一步知道她的状况。你们在这之前，还有发生什麽事吗？」
「……让我想一下。」我低下头，避开她们的视线。
没想到颜璇在午休时哭了，到底怎麽了啊！先冷静些，整理一下开学後发生的事情吧。
昨天放学，我遇见了颜璇，她和中午一样，不愿沟通，充满负面能量。在拉扯的时候，我看见了她的袖子里，有伤痕在手腕上。
前天的早自习，我望见颜璇盯着何尹容看，而且是死命的那种。今天我跟何尹容的谈话，她对颜璇的闪避……
其中一定有什麽关联，造成颜璇这样的主因还不知道，但是有个人比我们班上的任何一个还要清楚，那个人是──
「何尹容。」我抬起头，「我想来想去，觉得何尹容最有可能知道颜璇怎麽了。但是早上我问她，她却不愿意回答。至於颜璇……抱歉，现在请容许我保密下，我觉得那是她的隐私，我不好擅自说出来。」
「你说得对，如果说出来会对颜璇不好的话，还是别说了吧。」秀宁说完和逸阳彼此点点头，「至於……尹容会知道什麽？」她们纷纷低下头沉思，我只能坐着等待她们的想法了。
一、两分钟过去。
逸阳最先回答，「说起何尹容，我记得她和颜璇在高二下时挺亲密的？」
「的确，听你这麽说，我也想起来了。那时颜璇好像天天都去黏尹容，还有人吐槽她们是情侣吗。但高三的时候，她们又莫名疏远了。」秀宁继续拖着下巴，「其中的关联……」
情侣？颜璇跟何尹容？
我怎麽没听说过？还是因为都在注意吴思凡，所以我与班上脱节了？印象里，只有班上一直笑笑的，没想到还有这些事情。
真的失职啊，我。
此时钟声响起，「回去吧，虽然说了很多，但好像没进展啊。」逸阳双手放在头後面，「心情真糟。」
秀宁跟着起身，「但还是有我们可以做的事情啊。」
「怎麽说？」我问。
「我们能关心颜璇，至少……别让她感觉自己是一个人。」
「也只能那麽做了吧……」
我在後头看着逸阳与秀宁的背影，颜璇如果知道班上的人都很担心她，会让她舒坦些吗？
还是她会依旧拒绝任何人的靠近，把自己关在封闭的世界里，不停地伤害自己？
远远的，我好像看见了蹲在地上的女孩，她的背影似曾相似。女孩背对着我不停哭泣。
当我即将要碰到女孩时，她回过头来──
那是哭红眼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