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所言的第二道结界,是从松家前往梁府的必经之道,沿路按照独门的阵法贴上了挡煞符与燃阴符,只要有阴邪靠近,燃阴符便会冒起出青焰,在少年忙着其他事情时也能作为提醒,少年在梁府里待了一天的家仆,终於趁着集体休寝的时间偷溜出去完成了布置,所幸赶在一早进行迎娶前完成。
少年这回换上迎亲队伍的装扮,因为个子高脸蛋俊,让他负责骑马新郎官的安危。迎亲队伍一路敲锣打鼓放鞭炮,从梁府出发,少年牵着一批黑色骏马,沿路检查昨晚布置的法阵是否有受到破坏,今天男魂没跟在身边,从昨天莫名其妙的问了那些话後他不是常常不在就是直接消失,少年虽是在意却也没有说非常在意,只希望那家夥不要坏了他的事就好。阵仗浩大的迎亲在上善村掀起了这几年来少有的热闹,村人皆因某些禁忌尽量不在这敏感时期娶亲,这梁家偏反其道而行,多数人除了抱着看热闹沾喜气的初衷,心里也揶揄着梁府的铁齿,多少也有等着看好戏的心态,加上招上门女婿众所皆之,百姓们作何感想,答案呼之欲出。
但这些终究是这些匹夫们不痛不痒的评论,一时茶余饭後的话题,将会无伤大雅。
队伍来到一间破旧的民房前,民房虽然经历风霜,仍尽力的展现吉祥之色,贴上了新提的春联,挂着写着囍字的灯笼,更有三位着一身红紫,迎接队伍的到来。
几番仪式後,松翊拜别了双亲,上了马随队伍返回,一路上除了外人看起来气氛热络,领头两人却严肃到了极点,战战竞竞的抵达了梁府。少年协助新郎下马,新郎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软了腿使脚翻了刀,险些跌了颜面,少年眼明手快,一脚踢正踩歪的步伐,一手撑着腋下将松翊提了起来,松翊心慌的拍了拍胸口,少年低声问了是否还行,松翊点点头,继续前尽。在其他家仆的协助下,进行敬茶、拜堂等仪式,婚礼算是平安又风光的完成了大半,喜气洋洋的梁家大宅里,无不用红纱、鲜花、灯笼、窗花等等布置得火红,不时燃炮驱邪,在民间习俗这一块,这样的仪式也能挡住不少煞,鬼神尚有自知之明,懂成人之美。
午时,梁家开始宴客。
作为拥有上善村约五分之一土地的亲家,宝贝千金的大喜之日自然不会吝啬,向家家户户发了喜帖,邀里民共襄盛举,准备了几十桌好酒菜,让大夥儿沾沾喜气,除了给辛劳的劳民们作为犒赏,也有意一挥日前阴晦的风声。有吃有拿,何乐不为?村民从迎新郎就开始排队,直到家仆们引导入席,会场上座无虚席,没椅子坐了便坐在花台上,坐满了再坐阶梯上,再不行席地而坐也好,反正今日新娘最大,梁千金是出了名的体贴大气,只要大夥儿尽兴,为亲事祝福且不要太於矩便不会太在意的。伙房开始出菜,家仆们鱼贯进入会场,为宾客献上囍酒佳肴,少年当然也编列期中。头一次参与婚事打理,一大早开始干活家尚需时时留意周边动静让他有点吃不消,应付宾客有些过分的要求也让少年心浮气躁,好不容易终於到了中场有空档,他赶紧弯进伙房与旁房之间的狭道,躲在里头获取一丝短暂的喘息,心里感叹道这真不是人做的工作,每天练功的他今回竟然腰酸背痛。
「那个……」
少年如惊弓之鸟,面向声音的来源,本以为被抓到摸鱼,却只见一抹娇小的身影。
「你饿了吧?从一大早就在忙,见你一刻都没休息,定是饿坏了!」是昨天帮挂红布的小鹊,见了是她少年忽觉安心,只见小鹊也因忙碌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梳整齐的发髻也显得乱蓬蓬,虽难以掩饰倦容却仍对少年笑脸常开,怀里揣着两颗大白馒头。
「这是今早蒸笼里剩下的,因为大家忙,几乎都没吃,虽然冷掉了,不过趁现在吃点吧!别饿疼了!」小鹊走近,拿了一颗馒头递给少年,少年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甚至说是活到目前为止,除了山门与男魂已外,几乎没有人对他如此亲切,下意识要拒绝,却想起昨天些许尴尬的情境,迟疑了片刻。
「你不喜欢馒头麽?抱歉,小鹊…又做了多余的事……」小鹊苦笑着歪着头,像是连自己都受不了自己这股傻劲一般,伸出的手缓缓下收,似乎又一次受到打击,少年连忙接过馒头,道:
「喜欢。」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那一下指尖的碰触直窜心头,如细微的电流酥麻了一身,少年那一声喜欢反倒让小鹊成了不知所措的一方,少年为了表现他所言不假,在小鹊面前大口咬起馒头,一别他平日优雅的风格,可惜馒头太乾了,有点难以下咽,只好咬小口一点,三两下便解决了。小鹊不知是还没回神还是看呆了,愣在原地,忽然回过神,把另一颗馒头也塞给他,少年口中食团还没下咽,小鹊便跑了出去,少年诧异的看着手上的馒头,又抬头看已空无一人的转角,尽无言以对。
「木头少侠。」
另一语调较低的声音揶揄道,少年回头,赫然见男魂就在自己身侧,只见他长长的衣袖遮住下半张脸,眼角微微弯,就知道他在偷笑,来无声走无息,他在一旁看戏看多久了?少年鄙视了他一眼,却觉今是男魂看起来有些不同,今天的他看起来特别……乾净?
一身黑白中,唯一的一点艳色吸引了少年目光,原来是他梳了发髻,两条鲜红的发带垂在胸前,蓬乱乱的长发也梳理直顺,整个人看起来精神许多。
「你是来吃饭的吗?」少年鄙视道,丢下这句话也出了狭道,打算回到工作冈位,心里默默的不悦起来。
老子在这里忙得要死不活累得像条狗,你在伙房吸香气吸到饱!还看了场免费的爆米花电影!
「少侠~~~人家没有摸鱼啦!」男魂哭嚎,抱着少年大腿求原谅,少年就是不理会,「人家是因为害怕鞭炮才不敢跟着少侠一起迎亲,可是!可是人家有好好看着新娘房!没让任何鬼进出!」
少年停下脚步,斜眼瞪了男魂一眼:「你现在就是怠忽职守。」
这一瞪还真怨气十足,男魂立刻松手,跳离他三尺远,立正站好,右手敬礼,答:「小的现在立刻马上就去守新娘房。」话落,男魂消失在一名从他面前经过的行人身後,少年表情凶狠的朝他做出抹脖子的动作。
行人:「???」被莫名其妙恐吓而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
宴客结束,待清扫庭院完毕已是申酉时分,家仆们早已累得不成人形,晚膳便取宴客後的残羹剩饭随意填饱肚子,除了当天负责留守的几名婢女已外,大部分的家仆们都回宿休寝去了。
少年自然也疲惫不已,不过为了等待时机,他不得不先随着家仆们回宿,虽然梁府贵为地主,对下仆倒也不苛刻,特别建了一间专用宿舍,男女分宿,还设计了上下通铺,容纳所有的家仆还有余位,每个床位上方还有一小柜子,摆放个人物品,而尚未使用的床位则放着一件摺妥的被褥。少年看下铺所剩空间不多,便选了一个上铺角落的位置,打算稍做休息养精蓄锐,为了不让自己懈怠,少年只取下枕头,望着天花板思考着下一步行动。
然而对自己再严苛的少年,终究只是个孩子,几乎是一整天中度劳力的工作仍消磨他不少精力,一股睡意悄悄袭来,少年连抵抗都来不及,已沉沉的睡去。直到一阵阵窸窣的声音与木板吱嘎的声响将少年惊醒,他连忙起身,竟已是大夥干活之时,清冷的微光透过窗口点亮了寝室,少年心慌不已,自己竟在一眨眼时间睡过了一夜,急忙掀开被褥欲下床,然而一抓被角,刹时又是一阵困惑,他明明记得昨夜只有取枕头,何时盖上被子?
顾不了这麽多,他得赶紧到松翊那儿,从上铺轻功跃下,少年奔出宿舍,往新房移动,他也顾不得是否有旁人,跃上屋顶,一跳一跳的抵达了新房前的长廊,少年因着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终於看见喜房,只见房门深锁,四周一片宁静,除了远远的家仆们开始烧柴做饭的声音,这儿彷佛还在沉浸在梦乡,少年想推开门,却有所顾及,在房门前踟蹰半晌。
「昨晚睡得好吗?」
耳畔忽闻低语,少年眼角余光撇见垂落的发丝与红丝带,回头一望,只见男魂负手微弯着腰对着他微笑,笑得一脸无忧无虑,少年见之,心中大石暂且放下,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道:「明知故问。」
「放心,松公子睡得香了。」未等少年开口,男魂便主动相告,少年刚起的唇连个声都没发出,便又合起,今天这家夥怎麽突然学乖了?难道他学会读心?
「昨夜来了,为何不叫贫道起来?」少年道,他用膝盖想也知道是怎麽回事,语气里有几分怪罪的意思,男魂下意识一脸「这麽小的心思都能被你发现」的表情,随即装作若无其事道:「什麽?」
「被子,你盖的吧?」
「人家是怕你着凉了。啊……」不打自招,男魂本为善不欲人知,但骨子里邀功的性子还是出卖了他,连忙闭嘴,少年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可险些要害死了一条命,仍斥责道:「你明知道昨夜是关键时期!竟陷贫道於不义!未醒贫道也罢,竟还擅离冈位!若松先生有个三长两短,你能负责?」
「冤枉啊大人!昨夜小的确实有叫大人起床,可是人家叫你好多次了你都不理我,我就想定是你太累了……而、而且昨夜很平和,啥事都没发生!我可以对天发誓!」
男魂又摆出了招牌发誓手势,紧张的紧闭双眼,少年一贯皱着眉,心想着总归松翊还活着,昨夜也是自己有疏忽在先,所幸有惊无险,也就不追究了,并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昨夜何时离开新房?离开多久?」
「就……开始洞房之後,约莫半个时辰吧。」
「那继续守着吧,随时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