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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一日悄然无息来到尾声,半轮残月初升。
白府,一片宁静。
吃过晚饭後,湘儿便回屋歇息了。取出信纸,她握着狼毫制成的毛笔,蘸上墨汁,低头伏案。雪白信纸上慢慢出现娟丽秀气的字体,每字每句都流露出湘儿对子郎的思念。
笔下每字每句都记述着湘儿对子郎的牵挂。每下一笔,她的心恍如被鞭子抽打,时而像把利刃的思念早已把她那娇弱的心灵割得遍体鳞伤。
书写至一半,湘儿的双眼朦胧,蒙上了一层雾气,岂能看清信上的字句。
泪落信纸上,晕开了未干的字。
湘儿弃笔,索性不写,低头痛苦。
为何我们知青要相隔千万里之远?为何你不回信?我的苦等究竟有何意义?
无比的迷茫为她现在最贴切的写照。
哭着哭着,湘儿的意识渐渐朦胧,最终更是哭晕过去。
梨花树下,穿着一些白色襦裙的女子抱着琵琶,坐在悠悠河畔轻抚琴弦。
梨花徐徐飘下,犹如冬日雪花。
抱着琵琶的女子,脸上蒙上薄纱,只露半脸。女子的半脸流露尽是一片愁容,纤细十指拨动琴弦,幽幽曲子婉转传开。曲风不知为何让人闻之悲切。
她混惑了,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傻傻地站在那里。
一曲奏毕。
女子放下琵琶。琵琶就这般搁在梨花树下。她起身整顿了自己的衣裙。
「想知道汝为何在此?」白衣女子淡淡问道。她的声音飘渺,似从远方传来。
湘儿惊讶为何那白衣为何会知晓自己的想法,难不成自己就如此好猜测吗?
露出些许懊恼的神识的湘儿不悦开口回话:「不想。」她说出了违背自己良心的反话。
白衣女子笑而不语,似乎洞悉了湘儿没跟自己说实话,也不急忙拆穿。轻轻挥袖,她俩身後的场景瞬间转换了。
身後的梨花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石桥。石桥上有二人并肩而站,一男一女,背对着她们。桥底下有红莲漂浮,极为橘色的小鲤鱼,拍动着鱼尾,在红莲下嬉戏。
此时此景让她勾起了最初她与子郎相遇在月老庙外的那段回忆。眼前的一切让她蹙景伤情。她扶心,不争气的泪珠早已在眼眶里打转着。
女子白袖一挥,眼前的景物如烟雾般散去,而後她们又回到了梨花树下。
「为何要给湘儿看这些,难不成姐姐有揭人伤疤之喜好吗?」湘儿仰头,望着漆黑无星的天穹,强忍着眼眶中的泪珠不让它们滚下。
「汝以後便会知晓。」语毕,白衣女子抓起她的右手,翻过来。一支白玉簪子出现在她小巧的掌心上。
掌心上的花型伤疤渐渐泛红,犹如被火灼伤般灼痛起来。冰冷的玉簪子覆盖在上头传来冰冷的寒意,似乎在吸收着灼热的气息,减缓她的不适。
她忽然犯困,闭上眼再次回神的时候,白衣女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此刻也并没有什麽梨树,而是她熟悉不已的自家闺房。她伏在案上不知睡了多久,胳膊处竟传来阵阵酸痛,身子僵直无法自由活动。
她试着缓缓扭动着自己的胳膊,伸展肢体,那麻麻的不适才渐渐消散。
湘儿起身,离开了书案。
忽然间,她发觉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白色的物体,定眼细看正是那支白玉簪子。点翠白玉簪子做工精细,末端还系上了淡蓝色的流苏。
她眨眨眼盯着簪子看了一眼,没多加理会,转身离开,让其簪子留在桌面上。
风有些大,微开的窗户给风拍得嘤嘤作响,她前往关窗之际窗外传来了……
笃笃——咣咣!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咚!咚!咚!
「已经子时了……」湘儿倚在窗边仰望着外头高挂在黑夜中的残月,心道:子郎,你可安好吗?
子夜的风特别凉,湘儿只站一会儿,指尖已经冻得像冰似的。她环抱自己来回摩擦自己的双臂,籍此取暖。
叮当——
清脆的铃铛响声从不远处传入湘儿耳里,她顺势一望……
「……岱委?」
是那名绿衣女子。她来了,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跟前,单手支着下颚,另一手拨动着琴架上的瑶琴。琴弦拨动发出清脆的音色。岱委无心拨动,琴音自然不成曲调。
岱委没睁眼瞧看湘儿,微微开口,「想必你想询问我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吧。」白皙的手没有因此而停下拨动琴弦。
还没来得及开口接话,岱委已经道出湘儿的心语。
「我会读心术不成?」岱委顿了顿,收回拨弄琴弦的手,微微擡头,对上了湘儿的双眼,「没错,我正会此术。」
知晓对方晓得读心术後,湘儿直接闭嘴放弃开口直说,心道:既然你什麽都知道了,我也用不着多说。
侧听到湘儿心语的岱委淡淡开口道:「虽然我能直接读取你的想法,可我还是希望你能亲口告知。」顿了顿,她才继续道:「因为你的声音很动听。」
因为你的声音很动听,此话异常的熟悉,深深地勾起了她脑海中最深的那块记忆。
湘儿瞬间想起了那个曾经在自己耳畔亲昵述说过这番话的人。
透明的泪立即决堤。
没料到对方突然崩溃痛苦的岱委有些泪珠了,不知该如何是好。自己在这世上也算有些历验,然而他从未遇过像湘儿这般动不动便哭的姑娘。而自己典型不是这样的姑娘,也不晓得要如何处理。也许说她自己不能与常人相提并论。
「别哭了。哭了眼睛红肿,难看死了!」岱委不敢直言,哭到眼睛红肿会小心没人要。
他们二人其实不该相遇,要是没相遇就不会换来现在这般折磨与痛苦。
相思之苦,又有谁能解?恐怕解铃还需系铃人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岱委已经瞬间转移到湘儿的身边了。湘儿低低哭泣流泪,没察觉岱委是如何诡异地移动。
一把把湘儿揉进自己的怀里,轻拍她的背,如安慰孩童般,岱委轻声低语道:「好好好,湘儿,乖。湘儿不哭。」
她不断在湘儿耳边重复着相同的话语,知道湘儿的眼泪不再滑落。
弹指间,琴架上,桐木制成的瑶琴自动弹动起来。
瑶琴本是一把古琴,音域辽阔,音色深沈,弹起来没新琴般清脆,却能余音绕梁。
悠悠琴声从湘儿房内传出。然而,却无人听见这琴声。
哭累後湘儿倒在软塌上,倚着窗边沈沈入睡。
一夜无梦。
初升的太阳透过帘子照射进来,略微刺眼,让湘儿很不适应,提起袖子遮挡阳光。
她怎麽也没料到自己竟然以坐着的姿态在软塌上睡了一宿。姿态僵直使她全身酸痛不已。手上传来冰冰冷冷、细细的棒状物体,圆润的手感,让她有些纳闷。
睁眼低头一瞧,不知何时她手上竟然多了一支白玉簪子。簪子的末端还系上了蓝色的流苏,难怪方才她好似摸到了什麽柔软的线状物。
盯着手中的玉簪子,她有些楞住。
「为何会有簪子?」
显然她并不晓得手上的玉簪子和昨夜那名神秘女子之间的关系。她没思考太多,随手把簪子往梳妆台上轻放。
***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
湘儿每日坚持写信。每写好一封书信便会托人送往身在云南的子郎。可书信皆是石沈大海,音信全无。
掐指一算,子郎离开陶云县已满一个月。
湘儿来到他们初次相遇的地点——月老庙前的那座桥上。柳树飘扬,却不是什麽晴朗的好天气,此刻天色阴郁,不见阳光。前来月老庙的的信徒没平日多,但香火依旧鼎盛。
今日,湘儿并没意前来烧香点灯,故没带任何香烛前来。她只身一人没有贴身丫鬟陪伴在侧,似乎只想来此处图个清静。兴许为了就是要自个站在此处缅怀过去与子郎相处的点滴。
桥边,红蜻蜓低低飞掠河面,在上头轻轻点水。一只牛蛙从荷叶上蹦出,吐舌。
啪——
红蜻蜓就这样葬身在牛蛙肚子里。
眼前这一幕并不是什麽温馨的场面,仅是每日都会上演的世间弱肉强食的规律轮回罢了。
桥边的另一段,是杂草丛生的林子。平日很少人会来这里,除了一些比较顽皮的小童会到哪里抓蟋蟀外,一般不会有人前往。
一个年迈的老人挑着扁担从林子里走出来。他两鬓斑白,脸上布满如树纹般的皱纹,挑着沈沈的竹笋脸不红气不喘,健步如飞行走在石桥上。
湘儿转身欲要往林子的方向走去。
而那一刻湘儿正巧与这位挑着竹笋要到集市去兜售的老人插肩而过。老人见她孤身一人连忙开口阻止,「姑娘,千万不要进去里面,危险啊!」
失魂落魄的湘儿似乎没听见老人的劝阻,直直往林子深处走去,整个人像着魔似的。
「姑娘!」
老人再次呼唤湘儿,见对方没有停下的意思,连忙扔下肩上的担架,小跑上去,挡在湘儿跟前。
没察觉到前方有人阻挡自己的湘儿猛然撞上去,发出吃痛的闷哼声。
「姑娘,你孤身一人就不要去那片林子啦。」老人语重心长地叮咛道。
揉着撞疼的头,湘儿猛然擡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惊觉自己失礼,连忙向对方道歉:「抱歉,小女失礼了。」
老人连忙挥手,露出慈祥的笑脸,「不、不打紧。小姑娘,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往林子走去,老夫怕你又危险所以才拉住你。希望没有冒犯到姑娘。」
「不,哪里。哪里,是小女撞到了您,该是小女向您赔不是。」
老人并没在意,「不要怪老夫我多事。据说,那个林子里死过很多人,入夜後便会变得格外阴森。所以姑娘还是别到哪里去比较好。」
湘儿眨眨眼,迟缓回应老人,「多谢叔伯提点,湘儿记住了。叔伯,您可知为何那里会死过很多人?「介於好奇心的驱使下,湘儿试着询问老人。她在陶云县住了十几年,怪谈什麽的,乳娘可没少跟她说过,而至於这片林子的事迹却从未听闻,倒是让她有些惊讶。
「小丫头啊,你不知道这林子的事也不稀奇。这林子在二十多年前,有个跑商的商人带着他的商团打算越过这边林子到郊外一个市集晋商去。途中应该是天意弄人,他们不幸遇上一群马贼,被他们洗劫一空。钱财乃是身外物,丢了也无所谓,可这帮吃人的马贼不知是怕事迹败漏还是什麽竟然统统将他们给杀了。而这商人似乎不甘心,怨气太重,所以常在林子里徘徊,无法投胎转世而成了山间的孤魂野鬼。每当初一便会出来作祟,久而久之,人们便不来这里,免得……」
老人说到此便打住了。湘儿知晓对方应该是忌讳林中山鬼,所以也没开口追问下去。「多谢叔伯提醒。叔伯,敢问那萝竹笋可是您的?」湘儿指了指倒了一地的竹笋问道。
「啊--!我的竹笋啊!!」老人看见自己辛辛苦苦从山间里收割出来的竹笋此刻正躺在地上,失态尖叫,立马回头捡起散落一地的竹笋。
天空阴暗灰沈,眼看一场暴风雨即将来袭。
湘儿立马上前,蹲下帮助老人。
「叔伯,还是让湘儿帮你吧!」
两人合力把散落一地面的竹笋给捡拾好。
然而,天公不作美,可没好好眷顾他们。
猛然的,头上传来一阵湿润。
吧嗒——
豆大的雨滴落在地面上。地面出现了小小的深色圆点。
「啊——下雨了!」
两人快速把地面上最後一根竹笋收进篮子後,老人还没来得及向湘儿道谢,两人便各奔东西连忙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躲雨。
雨,倾盆而下,落在林间,河岸,亭子上。
老人伸手敏捷,挑起担子健步如飞,在大雨将至之际,匆忙离开了此处,消失在桥的另一端。而湘儿步伐短浅,慢了些,最後被大雨困住了。眼下大雨模糊了四周,她无法分辨东西南北,想要冒雨回家也不行,只能等遇过天晴才能回去了。
「这场雨何时才会停止?」湘儿仰头望着灰黑的天穹,黯然神伤。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