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人走进烧烤店,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刺鼻的浓烟,靠近门口那一桌不知道烤焦了什麽,桌面上一整个火光四射起来,连头上的排烟管都起不了作用,一阵浓厚的烧焦味呛得大家一边咳嗽一边流泪。
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店员走出来为我们带位,男店员拿起长长的铁夹走过去查看,他用纸板把灰漆漆的烟驱散,那一桌突然吵闹起来,好几个男女声嘻嘻哈哈,有人喊司马言光、司马言光,平常看你这麽聪明,怎麽现在连烤肉都能搞砸?
我转过头去,看见他正皱着眉用烤肉夹将烤网上一团团乌漆抹黑、已经看不清原本是什麽东西的焦块丢进桌上的垃圾桶里,然後把夹子一丢说他不烤了,其他人幸灾乐祸的不停嘲笑他。
其实我已经後悔了,却又硬撑着不肯道歉,谁对谁错很明显,但面子这种东西说重要不重要,到关键时刻还是非常金贵的。
他摔手机的模样还记忆犹新,那样子让我的心像被戳到似的猛烈一跳。破口大骂不用说,他从来都是用冷静且讽刺的言语弄得对方羞愧难当,三两句话就能说得对方抬不起头来。那种感觉该怎麽形容呢?就好像一个从来不吃肉的素食主义者突然大口吃肉,挥笔的作家有一天突然转行去当一个拿刀切肉的屠夫。
他好像一下子变成一个粗暴的人,一摔手机我的脑袋就空白了,格格不入的感觉现在还挥之不去。
司马言光丢下筷子,说烤肉这种工作他做不来,拿起桌上的杯子喝光剩余的可乐,透过杯缘看见了我。
然後他像什麽都没看见似的拿起那个空杯子起身走开了。
习惯这件事情很奇妙,就像是你多麽痛恨某一件人事物,它却又必须出现在你的生活里,让你避无可避时,你就只能忍受它、接受它、甚至强迫自己喜欢它。久而久之它的存在不再这麽令你厌恶,也不再如此强烈,甚至变得理所当然。你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不管是大脑或者身体,甚至是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将不再排斥,好像事情本来就应该这样,现在有它在也没什麽大不了的。
反之亦然。
当司马言光不再出现,我才发现自己的生活就好像被谁硬挖走了一块似的不再完整。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走呀走,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进那个洞里去,摔得浑身酸痛,鲜明地告诉我他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
从前我总是认为我们就会这样在一直一直一起,但我忘记了,忘记了在他转学来之前我的生活并不是如此。
不会有一个人每天和我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风雨无阻;不会有一个人在我遇到烦恼和困难时倾听我的一切,纵使他总是一副有点不耐烦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也不是那麽好听,但最终为我分忧解难的人始终是那个人。
同学们常说回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但我从来不这麽觉得,因为所有重量都不在我身上,行李、包包、家里给的食物、带给朋友的名产⋯⋯甚至连车票我都不必担心。
记得刚上大学没多久,有一次我一个人回家,先是到了车站忘了行李,然後又发现车票的时间点不对。从家里回学校时不小心在车上睡昏头,不小心早了一站下车,最後是他在凌晨一点钟骑着车找到我,那时我像一个叛逆离家的国中生,拿着大包小包坐在一家便利商店的门口,他气冲冲地臭骂我一顿,从此以後我就再也没有一个人搭过车了。
我发现自己已经不太会做一人份的晚餐,对门的毅佩很高兴,每晚回家都会兴高采烈地打开冰箱看看今晚我又做了什麽菜,然後哼着歌在微波炉前等待里面忙得团团转的食物变得温热。她偶尔会放几瓶饮料在冰箱里,用麦克笔写上我的名字,当作晚餐的谢礼。
他对我而言就像一面宽大的、厚实的、坚固的墙,让我能安心地倚着它,做一切我想做的事,哪怕跌倒了,哪怕受伤了,一转身,那面墙还是在那里,当我坚强的後盾。
然後有一天那面墙咻地一声消失不见了,失去依靠的我哎呀呀的摔了一跤,却只能拍拍身上的尘土,摸摸鼻子站起来,当作什麽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想他大概也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