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应渐冬脸色发白,“你想去美国留学,我同意,可你至少提前和我说一声,让我也有个心理准备;哪有像你这样的做法,一声不吭就买了机票,自己还偷偷办了入学手续……你这样…你这样让我怎麽办?让我怎麽和你妈妈交代?”
“不交代不就好了,”被训斥一顿,少年明显有些不满,“反正你也不是我爸爸。你只是被我妈派来照顾我而已,干嘛这麽发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爸爸呢。”
尽管只是轻声嘟囔,应渐冬还是难得地,有些恼火。
要不是卿曼苦苦拜托,他才不会辞去月薪三万的设计师职位,专程赶到T市照顾这个小鬼。
如今被摆了一道不说,还被对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真是烦闷极了。
他握紧拳头,沉默了小半天,才低下眼皮,淡声道:“那随你吧。只要你妈妈同意你去美国,我就让你走。”
说完,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卿曼的电话。
可惜刚响了两声,就被少年一把抢了过去。
“李蕴,你到底想干什麽?!”应渐冬看着少年漂亮的五官,再也忍不住了,“就算你已经十八岁了,可这不代表什麽事儿你都能自己做主;到了美国之後,你怎麽生活,万一迷路呢,万一遇见坏人呢,万一被人骗走拐走呢,谁来负责?”
一想到那些,他的脸色就更白了。
只摇了摇头,便摁住少年的肩膀,柔声劝道:“不行的,李蕴。你还小,你需要有人照顾,相信我一次,好吗?”
话音刚落,就被少年一把推开了。
少年用足了力气,这一下,让应渐冬趔趄了好几步,才站稳。
他错愕地抬起头,看着对面那个男孩子,心里轻轻裂开了一小片。
露出的血肉模糊,让他慌张又无措。
变了……李蕴变了……这个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的小孩,会露出狡黠笑容,一边挎着他的胳膊一边向他撒娇的小孩……变了……
他用了足足十几秒,才收拾起眼睛里的黯然,和那些悲伤的念头。
然而没等他开口,对方就又一次开口了。只不过声音冷冷地,带着高高在上的傲然,语气凛冽又锋利:“得了吧,说什麽我还小,需要人照顾的烂藉口,分明就是你喜欢我,却不敢承认。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枕头底下藏了我的照片,还每晚都对着它傻笑吗?你是同性恋,我可不是,我也不想变成和你一样的人。”
少年盯着男人惨白的脸,忍不住恶作剧一般,露出讽刺的笑容:“其实去美国,根本就不是我的主意。是我爸爸派人调查你,发现了你那些肮脏的过去,所以才要把我接过去,免得我被你带坏了。喂,你该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意外地,就这样被人直勾勾地揭穿了。
应渐冬握紧手掌,低下头,肩膀却止不住地发抖起来。
这样可怜兮兮的神态,却惹得少年得意地哈哈大笑,连声音都变了调子:“怎麽样,被我说中了吧?果然,像你这样的看起来乾净又老实的男人,实际上都是恶心的变态。真是太好了,可以离你远一点,再也不用天天面对你张无趣又讨厌的脸了。”
想要反驳什麽,可剧烈的坠落感,却让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眼前洁白的墙壁,淡淡的玫瑰花香,还有一旁嘀嘀作响的闹钟。
——又梦到五年前的那天了。
应渐冬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一把将薄纱窗帘拉开了。
窗外是晴朗明亮的天空,微风拂过,夹杂着楼下小吃的香气。
他看着街道上的行人,无奈地摁了摁隐隐发疼的太阳穴,转身去了洗漱间。
刚把牙刷塞进嘴里,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擦了擦手,一边刷牙,一边走到卧室接电话:“喂,小徐。”
“goodnews!”助理小徐十分兴奋,“应大设计师,咱们公司接到大单子了!”
还真是好消息。
应渐冬笑笑,“嗯”了一声,冲掉了满口泡沫。
小徐唠叨了一大堆废话,等他说到主题,应渐冬已经洗漱完了。
他擦了擦手,把手机开了免提,开始换衣服:“什麽样的单子?”
“听说是设计一套复式别墅,”小徐详细地说,“外景布置,内部装修,还有周围四英里的独立绿化面积,大概说起来,就是整块地皮。”
基本的内部装修,这是最常见的,外景布置也不难理解。可整块地皮都全权让人设计的,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而且啊,是上道区!应哥,你知道上道区吧,就是那个标明了是上流社会的地区,那可真是寸土寸金的地儿,地皮比CBD区还贵。你说,谁接到这个单子,是不是要大赚一笔啦?”
“是,”他笑,“真羡慕那个能接到单子的人。估计这单子一接,下辈子都不用拼搏了。”
“哈哈,对啊对啊。对了,我听别人说,可能这个单子内定给老龚了,他资质老,设计的东西也拿过奖,让他代表咱们公司的水准,肯定没错。”小徐嘿嘿一笑,“不过应哥你的水准也很棒呀,自从你来了咱们公司,客户也增加了不少呢。”
这种安慰性质的话,听听就算了。就算水准再好,也斗不过资质老的前辈,这是事实。
於是应渐冬笑笑,说了声我准备去公司了,就挂了电话。
本以为,一到公司,就能听到新单子派发给老龚的消息。
可谁知道,他刚踏进公司大门,同事就“嘭”地一声,在他头顶上方放了小礼花。
顶着一头彩带,应渐冬还没反应过来怎麽回事,就听小徐道:
“应哥,surprise!刚刚客户打来电话,说是这个单子的设计师,指定为你了。恭喜你呀,顺利拿下了上道区的单子,记得请客哦~”
惊喜从天而降,着实让人难以接受。
应渐冬半天才反应过来:“……指定我?”
“是啊,”小徐嘻嘻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应哥,现在不用羡慕了吧?接了这个单子,下半生都不用奋斗了哟~”
被人拿自己说过的原话开玩笑,应渐冬有些不好意思。
他笑笑,表情却看不出喜悦:“是啊,没想到我这麽幸运。”
几个人说笑半天,应渐冬手机响了。
他拿出来,上面是老板发来的资讯:小应,上道区的客户让你现在去看房子,xxxx,这是他的电话。你到了地方直接进去就行,他说在书房等你。
回了个“我知道了”,应渐冬收起手机,和同事打了个招呼,就开车去了上道区。
他以前是不知道的,贫富差距是如此大的。
车子一进上道区,道路就宽敞了两倍,两旁茂密的法国梧桐,豪华高档的立地喷泉,还有绿化面积比公园都大的草坪,一切都充斥着奢侈的味道。
别墅的地址很好找,按照老板的玩笑话说,最漂亮豪华的那个,就是客户的房子。
果然,车子开进去一小段,他就看见了。
上道区A8,周围全是草坪的复式别墅。
房子看起来很新,像是新建好的,但仔细一看,又能看出一丝翻修痕迹。
大概是换了房主,或者是被子孙继承的房子,所以重新装修了一下。
停好车,应渐冬抬起头,大概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心里也有了数。
他推开栅栏门,本想摁门铃,却发现别墅的大门开着。
说了声打扰了,敲了敲门,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虽然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按照这种别墅的结构图,很快就找到了书房。
只是……书房的门紧闭着,尽管里面有说笑的声音,应渐冬还是难得的有些紧张。
这个单子对公司有多重要,他当然知道。所以他才紧张,万一要是因为客户对自己不满意,所以取消了单子,那自己大概会被炒鱿鱼吧?
这麽一想,他额头都出汗了。
在门口犹豫了几秒,他屈起指关节,小心地扣了扣门:“您好,我是xx设计公司的设计师。”
里面的交谈声断掉了。
两秒後,门打开,一个男人笑着走了出来:“是应先生呀,我们一直在等你。”
对方穿着白衬衫,米白色西裤,和一双崭新皮鞋,五官文气,身材保养的十分漂亮。
又有礼貌,又穿着简约,大致是个好相处,没那麽挑剔的客户。
应渐冬这麽想着,也笑笑,礼貌地颔首向对方打招呼:“您好,抱歉让您等了这麽久,我第一次来这里,不太熟悉具体位置,所以就多花了一些时间。”
话音落下,他再一抬眸,竟瞥见了对方衣服上的阿玛尼logo,和手腕上戴着的那只百达翡丽的限量款手表。
……先前的“好相处”想法,突然就有些动摇了。
不知为何,也许是受了李蕴这个富家小少爷的影响,导致他现在一看到有钱人,就会露出隐约的怯意。
心里突然紧张起来,应渐冬笑笑,拿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对方就像是察觉到他的心思似的,抿唇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喂,别这麽紧张嘛。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房子的主人。”
……房子的主人,是另一个人啊
应渐冬跟着他走进书房,忽然就想起什麽。
刚想询问对方,为什麽会指定自己来接单,却在看见所谓的“房子的主人”时,惊讶地一下子长大了嘴巴。
隔着短短几步,他望着大理石书桌後面坐着的那个锋利而漂亮的男人,突然就像是被打了一耳光,脸皮又红又烫。
三十多岁了,哪里想过有一天,还会遇见当初那个把自己羞辱的只字难吐的小男孩。
简直就和做梦一样。
反应了大半天,他才迟钝而木讷地露出僵硬的笑容,说:“你好,我是负责这个房子的设计师。”
然後再无下文。
——对方却完全不理他。
只拿着一份财经报纸,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淡淡的翻着页,根本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还好,有另一个人帮他打圆场,可惜是语气亲昵的辩解:“应先生,你别在意呀。他这个人就是这副样子,对人冷淡,又不喜欢说话。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们上个月在美国举行婚礼的时候,他都抻着脸,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对了,你喝茶吗,红茶还是柠檬茶,我帮你倒?”
这段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应渐冬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书桌後响起一道声音,淡淡的,没有任何起伏:“红茶。”
淡淡的两个字一出,所有人都愣了。
然而没等回复,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还是淡淡的:“他不喜欢柠檬。”
短短六个字,应渐冬却像是被人一记闷棍,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在男人只温和地笑了一下,说了声我知道了,便转身去泡茶了。
书房里就剩下两人的时候,应渐冬才吸了口气,用尽量不颤抖的声音问:“什麽时候回来的?”
他以为对方又会不理他,可谁知道,这次李蕴却放下报纸,抬起眼皮看着他,然後一本正经地回答:“上周。”
“……你结婚了?”
“嗯,刚才那个就是我在美国的小男朋友,他叫文氢,二十三岁,比我小三个月。”
这样详细的介绍,让应渐冬接不出话来。
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当初骂喜欢男人的我是变态,可是李蕴,按照你的话来讲,现在的你岂不是比我还变态吗,不仅有小男朋友,还和对方结了婚……
应渐冬觉得有些胸闷。
如果五年前他能猜到,李蕴有朝一日,也会成为和他一样的人,那他一定会在被他骂做变态的时候反驳回去。并且他会用同样有力的态度,质问他,你自己都是这样子,又凭什麽骂我,我只不过是偷偷的喜欢你而已,而你呢。
但他知道,自己也就是想想算了。
面对五官精致又漂亮的李蕴,对方哪怕对他笑一笑,然後轻轻的对他说你去死呀,估计他都会立刻从楼顶跳下去。别说是反驳了,就算这些年过去,他仍旧忘不掉李蕴,甚至可怜兮兮地,还对他抱有一丁点幻想,希望对方也能喜欢他一点点。
就算是对长辈的喜欢,都好。
可惜应渐冬明白,这些幻想,永远不可能了。
李蕴结婚了。
而他,也绝不可能再变回原来那个胆小又寡言的应渐冬。
这一切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