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三点，双方家人互相道别。
虚伪的相亲终於结束。
一结束爸就焦急的直说要搭计程车赶回公司，妈只好带着巧茉、开着她心爱的小车送我回公寓。
「妈──我真的不喜欢他，我从国小就恨他了。」坐於小车後座，我念经式的抱怨，「要不是因为你和爸认识他父母，不然我连今天的相亲都不会去。」
打着方向盘，妈蹙眉，『拜托，翰丞条件这麽好。』
看吧，又一个鬼遮眼。
我脱力地塌肩，只手掐住鼻梁。
「他哪里好了……上一个我还比较喜欢。」
『上一个？』妈提眸一忖，似是回想上次的相亲对象，随而惊呼，『上一个有地中海秃欸！你开什麽玩笑！』
「戴假发就好了啊。」
坐於我身侧的巧茉听了是不停高喊：『戴假发！』
『不可以！』妈目不斜视的盯着车潮，一脸正经，『我不要我以後的孙子长不出头发。』
我一下子愣住──原来你担心的是那个吗！
在心里我排山倒海的吐嘈，妈看上去是没察觉，自顾着高谈阔论。
『翰丞有什麽不好？他个性好、气质好、国小毕业就出国念书还拿了个硕士回来，感觉就是个有前途的男人啊，头发又多。』
妈长篇分析着，好像恨不得自己嫁他一样。
我禁不住放大音量，「因为他是李翰丞！」
妈透过後照镜望我一眼，眼神有些诧异，估计是没料到我会这麽激动。
我别开脸。
「因为他是李翰丞，」我搓搓巧茉毛燥的头顶，诚实以对，「他所有的优点在我看来都仅供参考而已，但基於我恨他，我根本连参考都不会参考。」
『什麽啊，真是的。』妈听来很是伤脑筋，半晌才难得妥协地叹道：『好喇、随便你。但听他妈说他很喜欢你哦，我觉得你们还是可以试看看。』
我嫌恶地抽下嘴角。
由後照镜见着我的反应，妈顿时有些颓然，心事重重的吁口长气。
我大概能明白妈在想什麽。
先前就听说了，爸蓄意与李翰丞的父亲联手搞公司，害得我出席这次相亲前、心里大概就有个底──爸究竟怀着怎样的居心。
好，这麽讲父亲是有点不孝，也许爸只是顺道牵线？毕竟我都参加过四次相亲了。多亏我传统观念的外婆，总是叨念着我都适婚年龄了还不赶快嫁一嫁，她还想在有生之年看我生儿子呢。
为什麽指定儿子呢，这不会有点强人所难吗。
在心底抱怨一阵，我望回後照镜中的妈，只见她仍旧沉着张脸，像在思量什麽，约莫在替我想办法……
『你还是嫁他吧。』
殊不知说出的是这个。
我一时反应不来，瞠目结舌，「蛤？！」
蛤？！
妈听我凄厉的蛤声，立刻嗤笑，一旁的巧茉似乎被我吓着了，她圆滚的眼睛大睁，怯怕的缩在座椅与车门的夹角之间。
我无法自己的颤抖，咽下一口唾沫，硬是确认性质的问。
「你说……嫁谁？」
妈笑不停，直至我浑身僵硬的又问了一次，她才勉强止笑的回道：『当然是李翰丞啊，还有谁。』
「为什麽啊！」我不禁握了拳，吐出崩溃的话，「你不觉得应该为女儿下半辈子的幸福着想一下吗？你是我妈耶，如果你还记得的话！」
巧茉被我激动的模样吓得脸更白，抱着车上的绒毛娃娃，闭紧双眼地把脸摀在娃娃米白色的肚子上。
见状我揪起眉宇，轻拍巧茉的头顶设法安抚，同时听见妈淡定的语气。
『哎呀，我知道啦。』妈一副老神在在的脸，转着方向盘，车身顺而拐入一旁的街道，车流霎时紧了许多，妈缓下车速，也缓下语速地笑，『但种种因素都指出你们结婚是最好的选择啊。』
我不敢置信地微启着一张嘴。
「什麽种种因素、什麽指出不指出，妈，不要用你最近看的推理片用语来推理我的婚姻！」我又一次忍不住提高音量，「重点是我恨他，恨这个人，这种恨叫做对事也对人，摆在合婚方面叫做没戏唱，医学上这叫做没有生命迹象！」
妈听得爽朗笑开，桃红的唇瓣猛然咧开月牙的弧度，她以着後照镜又瞥过我一眼，见着我频频强调到脸红脖子粗，只得无奈地垂下柳眉，笑容慢慢变苦。
似乎还是不死心啊，妈的语调听来有些迟疑。
『唉，可是……』她歛下苦笑，一下子正色，声音却拿手的温柔，一听就晓得想洗脑我，『可是、就看在爸妈的份上嘛，先试着交往看看不好吗？或者、先相处一阵子？搞不好你会发现更多可能啊。』
可能？
「我只会发现更多恨他的可能！」我无法克制自己，忽地偏激起来，我往前坐了一些，双手捏上驾驶座椅，「说真的，妈你不要闹了！」
『我没有在闹，』妈斜目我一眼，正经八百的坦言，『只是刚才深思熟虑了一下，你看嘛，外婆急着要你结婚，你爸跟他爸又……』
「你看！」我倏地打断妈的举例，拍了下皮质座椅，「被我猜到了，你们想把我推入火坑！」
『……什麽火坑？』妈紧盯车窗外的路况，几个年轻人钻车钻的像不要命，妈蹙紧眉睫的不跟他们争，稳稳开着慢车。
要是妈再年轻一点，照她的个性是会跟他们火拼的，我想婚姻也将她磨得够呛──我抿起嘴唇心想，随而望见妈透过镜子又看了我一眼，估计在等我回答方才的火不火坑。
我瘪下嘴，一思及那件事就面色不悦，忿忿地摊开来说了，「爸要攀关系，对吗？你们之前半夜讨论我都听到了。我不在乎我是不是变成你们的筹码了，你们养育我，我回报你们自然是很合理的，但是唯独不应该把我卖去李家，这世界上其他都可以，就是他们家不行。这是我的底线。」
『就因为李翰丞？』
「是的，就因为李翰丞。」
『好吧，你知道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的。』妈温下了嗓音，停红绿灯时忽地幽远了眼神，『但你也知道你爸的个性，你的固执是遗传到他的，所以，就像你抵死不从一样，你爸一定会怂恿到你答应为止的。』
我听着，不下一秒地想起爸的硬脾气──想当初考大学填志愿还是他帮我填的，差点闹家庭革命──我顿时塌肩，脱力的双手掩面。
全车就这麽静默下，隐约听见妈关切的问我是不是哭了，我只频频摇首，脸还埋在掌心里。
巧茉拉拉我一侧袖口，我才勉强放下双手，空洞地望过去。
只见巧茉抓来另一只绒毛兔娃娃，一把塞进我怀里。
我怔愣下，盯着兔娃娃黑亮的双眼，一下子鼻酸起来，我吸下湿濡的鼻腔，低下眸子对巧茉扯出一笑，细声说了句谢谢。
这时灯号转换，绿灯亮起，妈没多说什麽便踩下油门，车身反作用力的震动下，我连忙搂紧巧茉瘦弱的肩头坐稳。
由後照镜望见妈沉思的脸，我头歪下，不久便听见她细柔的声嗓。
『除非……』车身前驶的刹那，妈缓地开口，『除非你赶快交到男朋友。』
「什麽？」我一时反应不来的拧眉，暗自思忖下，才恍然大悟的大幅颔首，「喔──我知道了，爸会不忍心破坏我的真爱，对吗？」
『哦、那不一定。』
「吭？」
听着我错愕的单音，妈倏然笑开，『我只是觉得比较能拖延时间。』弯弯的眉眼成月成拱，转着方向盘，她笑道，『给你一个月。』
我愣下，有些摸不着头绪。
妈抿弯润泽地唇瓣，『给你一个月交到男朋友。』
「一个月？哪可能啊、一个月欸！」我猝然瞠目，「我要去哪生一个男朋友出来？一个月欸！」
『随你啊，反正只是拖延战术。』妈耸耸肩，『联谊啊、朋友介绍啊、网友啊，还有最近不是很流行什麽月老银行吗？』
「不行啦！那不是很像诈骗集团在欺骗人家感情吗？」
『那我也没办法了，准备嫁给翰丞吧。』好不负责任的，妈语气既轻松又愉悦，不愧是生我的女人，正中我禁不起激的个性。
我抿紧唇瓣，为难的在心底踌躇半晌，巧茉看了又拍拍我膝盖，眼神像在叫我节哀。
我抽下唇角，心想再这样下去连巧茉都要看不起姐姐了……
舌齿不禁弹出啧声，我牙一咬，明知是妈的激将法，还是硬着头皮。
「一个月……就、一个月。」
妈听了我僵硬的答应，缓缓绽开满意的笑，转动方向盘的手轻盈许多。
我别开脸，望向窗外疾速扭曲的景物，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差不多那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