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啊……
这个名字，嗯，我应该是有印象的，只是有些回忆被强塞到了灵魂深处，唤醒起来需要些时间。
趁着这点唤醒的时间，我不由自主地走到店门口。
竟然还真的在营业，半旧的日式拉门里面透出温和的光线，隐隐有些音乐声传出，却似乎没有人声。
我用力拉开，道了声“叨扰了”。
店里的摆设似乎还和十几年前一样，桌子，凳子，帘子后是店主料理食材的地方。
没有客人，我是独一位。
店主的声音很是苍老了，我仔细辨认着，却也不确定是不是从前的那位。
“いらっしゃい，欢迎，咳，请坐吧。”
老店主调小了身边的CD播放机的声音，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走到料理台前，把菜单取给我。
还是从前的那几样，小食堂里的菜色比较杂乱，什么样的定食套餐都有。
“嗯，我要一份拉面……您一直在这的吗？”我把菜单还回去，轻声问道。
店主说话的声音反而比较大，也许是年纪老了，听力退化，所以自己说话的声音也听不清。
“好的，豚骨拉面。”
我又大声地问了一遍：“您这些年一直在这儿经营的吗？”
“是哦。”店主慢腾腾地烧着水，慈祥的脸上有笑意。
我也觉得亲切起来，随口说道：“我以前来过这里呢，大概……2002年左右的时候吧。”
“哦～那还真是很早了，我怕是记不得。”
我摆手，并不是非要人家记起我来，“您这里的菜单还和从前一样呢，客人来的多吗？”
店主说道：“嘛……从前也没什么客人，现在也是一样的。”
“现在都流行专门店，就是一个店里只卖一种相关的食物，要是卖拉面就只做两三种拉面，那种形式更容易招到客人，食材采购也比较方便，成本也会低。”我说道。
店主摆手，“我不做……我女儿也劝过我，但是我不想改，一切照旧就很好。”
“是吗……”我想了想，然后点头，“是，照旧就很好了。”
そのま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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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老店主很难碰到愿意跟他聊天的人了，拉面做好之后，他把碗端给我，亲自帮我取了餐具。
然后，他伸手调大了CD机的声音，又从后厨走出来，坐在了我身边，隔着一个位置，不远不近。
我在奈良一直跟祖父母住在一起，对老人的亲近还算习惯，所以并不觉得冒犯。
店主也只是坐着，听CD里流淌出来的音乐。
我挑出葱花来，一边吃面，一边竖着耳朵听歌，似乎是老歌，但又没那么昭和年代。
有摇滚的，还有演歌，也有日剧的抒情插曲……这风格有点杂啊。
我喝了口汤，面吃得差不多了，就开口问道：
“这CD是哪张专辑啊？”
店主笑了笑，“我女儿给我刻录的，不是什么专辑，就是……嗯，以前的很火的歌都烧录进一张碟片。”
原来如此。
我笑了笑，这就跟以前的walkman差不多，自己转烧录喜欢的歌，碟片也算消耗品。
后来数码MP3时代兴起了以后，这种刻录的形式就不多见了。
店主接着说：“我一个人在店里，就用那个……嗯，随机播放，现在很高科技的，一张碟片的歌还能跳着播，呵呵呵。曲目也挺多的，每次都不知道下一首会有哪个歌星出来唱，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最喜欢的，很有意思。”
我用纸巾擦了嘴，拉面正好吃完，背景的音乐刚好也正换下一首。
我和店主都下意识屏息了一下，像是要做QUIZ抢答的选手，听前奏猜歌名。
可真等着前奏放出来了，店主却摇头，一副“不是我喜欢的那首”的遗憾感觉。
而我倒有点发愣。
这是以前本能寺Girls发行的一首单曲，销量最好，当时这成绩甚至跟早安少女组对打了。
歌名我几乎都记不得，也没有我单独的SOLO句，但公演次数多了，这曲子的前奏一出来，就又好像把我整个人拉回十五六岁的时候。
热烈，积极，无忧……而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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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着以前的团曲，着实发了会儿呆。
这首是欢快的少女舞曲，甚至有些口水歌的感觉，有人听了或许会随着音乐摇晃身体，有些人则不喜欢这种类型，觉得闹腾。
而摆出深沉缅怀表情的，大概也只会有零星的几人了吧。
一首歌唱毕，我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于是掏出钱包来用现金结账。
店主又慢腾腾支起身体来，接过我的钱，走到后面找零。
他的动作很缓慢，似乎送走了我这一个唯一的客人之后，又只能回到寂寞的独处时间，所以潜意识在尽量地拖延。
我并不着急，也不催促，闲下来四下看了看，发现背面的墙壁上还贴挂着一些照片和签名。
我起身走近了看，发现有些合照是以前大热过的艺人在店里的留影。
“以前还是来过很多艺能人啊……”我感觉这里有些庙小神仙大的意味了。
店里的食物确实很不错，我这么挑食的人也只拣出不喜欢的葱花来，其他基本吃光。
……以前的味道似乎比现在的更好，只是，也许我不是美食家的味蕾吧，同店主一样记不得那么久远的味道了。
店主拿着找零出来，见我看着照片辨认人物，倒有些自豪了。
“呵呵呵，以前来过很有名的客人呢，照片写真冲洗出来的都不是最着名的了……”
“哦？”
“最有名的那些，有……那个，肖像权的，不能随便拍摄，所以，他们就会签个名。”
于是我又转头去看签名。
果然，有几个能分辨出来名字的，都是以前甚至现在也TOP的人物，连政客都有。
签名也不少，我不急着回家，想着陪店主多待一会儿，所以看得倒仔细。
直到我看到一张……画。
右下角，写着“智”。
字体很美，是练过书法的那种人的运笔。
也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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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见我在那画前面停滞了，也凑了过来。
“哦，这是ARASHI的大野留下来的。”
“……”我抿了抿嘴，没说话。
店主笑了笑，指了指画上的东西，问道：“你能看出来这是什么吗？”
我又抿了抿嘴，然后说道：“是……葱，豚骨拉面里的葱花。”
画面实际上很写实，只是因为用的黑色圆珠笔，所以很难在第一时间就认出来，那是拉面勺子里面堆了一些葱花的样子。
包括拉面勺子的轮廓，在他细细的勾画下，影子的处理有些奇怪，也不太好认。
更别提葱花，若是不知道的人一眼瞧去，保准只以为是什么动物的内脏碎末了。
只是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挑了葱花，刚才也……所以对这个画面有了认知残影，便说了出口。
——可是，大野智第一次跟相叶雅纪一起，与我在这里吃饭的时候，就记得我挑出葱花不吃的细节吗？
——而且，他，再一次来这家店了吗？
店主见我答的快，也是惊讶，转过脸来对我上下打量了一番。
我不自然地抿嘴笑了一下。
店主便只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大野桑这些年来光顾过，ARASHI后来特别火嘛，我女儿就想请他留个影，但是他说事务所不允许的。”
是，杰尼斯的艺人不会在外拍照片的。
“当时他给我女儿还签了个名，唉，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后来，他又来店里了，点了拉面，呵呵呵。然后他就问，可不可以在店里留下一张画……我女儿当然很高兴啊，就把这个贴在墙上了。”
“您女儿是ARASHI的粉丝吗？”我问道。
“呵呵呵，谁知道呢，她也许只是喜欢有名的人吧，不过她在五年前的春天生病了，已经不在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失去女儿的老人，只好说道：“您保重。”
老店主摇了摇头，说道：“她不在了之后，再来的店里客人我可一个都认不得了……只是大野桑来过的次数挺多的，我是认得他的。”
“来过……很多次吗？”
“嗯，偶尔我们还约去海边钓个鱼，呵呵呵，不过我年纪大了，现在也不能折腾了，唉……”
店主不再说话，只看着墙上，他女儿为这个店留下的点点痕迹，面目悲伤却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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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不得如此寂寞的老者，只想着，再陪陪他也好。
于是，我说道：“嗯，我再点一餐带走吧，留着明天上班的时候带便当。”
他多忙碌一会儿，说不定就多充实一点点，我多坐一会儿，他寂寞的时间也许就会少一点点吧。
“想点些什么呢？”店主问。
我犹豫了两秒，然后说道：
“咖喱吧，我以前来的时候，朋友点了咖喱，我却还没尝过。”
店主笑着点头，谢过我，然后重新计算了饭钱，再把剩下的找零给我。
我又看了会儿那幅画，脑子里也不知道想什么才好，最后便也放弃了。
咖喱如果现做的话，会耗时很久，但店主用了独家的手艺，所以我不必等到深夜。
装盒的时候，店主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很漂亮的日式便当盒子来用，我看见便说道：“不必那么麻烦，用一次性的餐具就可以了，我回去自己换盒子。”
店主却坚持，“这是我女儿以前喜欢的便当盒子，别嫌弃，她走了以后，这盒子也没有用，我刷得很干净的……倒是上班族拿来当午餐盒子正好看，女孩子家拿出来也体面。”
我拗不过他，只能道谢。
“等我下班刷干净了再拿来还您吧。”
店主一听我这一说，便确定我会再来看望他了，倒有些高兴。
只是他装完便当，却站着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年纪大了之后，开店也有些懒了……呵呵呵，怕你来还盒子的时候我不开门，这样吧，我留给你一个店里的电话。”
说着，他从柜台后面翻出一张名片来，与咖喱便当一同递给我。
我拿来一瞧，是「暮春」的预约电话，只不过名片的样式明显老旧，应该是多年前印刷的。
店主人指着下面的另一行送餐电话，笑着说道：“别打那个电话，打预约的这个……店里已经没有送餐的服务了。”
——大约以前都是他女儿在忙送餐吧。
我眼睛有些酸，不敢再待，向他道了谢，走了出门。
夏夜的空气很好，店内的老人又把音乐声调得更大，旧日的歌声经典而忧伤，唱尽了怀念过往的人和事。
我拎着便当站在街边，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全是那幅黑色圆珠笔画出来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