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颜悦凉曾用设计的角度去看过，川烟的欧美奇幻与科技小说多半做得引人入胜，奇幻感、科技感的元素用得多；韩国小说简单乾净，以质感取胜；日本小说则是美，色彩丰富、冷暖色调有度，好似一不小心就会让人掉进这样或温柔或沉静的故事般。
而顾韫川负责的领域正是日本文学。
让读完这个故事的她，开始有些期待成书後的样子。
隔一天，颜悦凉将稿子还给顾韫川时，他告诉她译者和他终於将书名确定下来，名为《橙黄橘绿记》。她当下一听，直觉道：「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她读过，所以她知道，这两句苏东坡的诗在这本书里面有着很重要的角色，是男女主角之间的连结，也是女主角直到最後都念念不忘的缅怀慰藉。
「对，原文书名就叫《橙黄橘绿》，不过，总觉得少了点什麽，就想着能如何改比较合适。」
「可以知道你们当初讨论了哪几个名字吗？」她有些好奇。
「译者提了两个：橙黄橘绿时、爱在橙黄橘绿时。没什麽新意。」顾韫川无奈地笑笑，颜悦凉听了也点头，「嗯，反而是《橙黄橘绿记》好一些，让人感到踏实，也有一点《浮生六记》的感觉。」
他听到最後一句时，瞥了她一眼，而後默不作声地挑起眉，笑了。
「那我就用这个书名去做封面了。」
「好。」他把那叠书稿整理了下，放回脚边的置物柜，忽地问一句，「喜欢吗？」
「嗯？」
「故事，还有书名。」
「……喜欢。」她的视线落在他那株黄金葛上，嘴角笑意还未散，「都喜欢。挺好的。」
接下来一整天，颜悦凉都在处理《橙黄橘绿记》的封面和排版。排版不太费事，译者传回三校後便定了稿，交到她这，她照着顾韫川给的样式，设定行距、字体大小等等的版面细节，软体跑过一遍，她再看一遍，在某些地方做微调。
而封面，在她完全不知道书名的时候，定下的是墨绿色的基底，现在知道书名後，倒也合衬，不需要更改。她先用水彩笔刷画出大片墨绿，并在一些地方多添几笔，浓淡有度，制造出晕染的效果。再落几处浅绿，如年轻岁月埋藏在女主角中年後的生命般。而後，她加上暖橘、月光黄点缀，像是在绿丛中结出橘果子，又像是点起了一盏一盏温暖小灯。书名的字体，她选用书法字体，是配合书名从古诗句而来的感觉，同时也是因为故事中，男女主角因书法结缘。
然而，她也避免封面风格和川烟的日文翻译书籍差异太大，特地在封底、书腰都完成并确定下来之後，最後一并调整色调，让整体设计能够和谐。
调整完色调後，整体是有些粉嫩的风格，但也因为有墨绿色这样较深的基底调和，倒也不是太过，变得很舒服。
晚上六点是川烟表定的下班时间，然而通常到了七、八点，办公室仍灯火通明，甚至也会有编辑忙到十一、二点才离开。颜悦凉也一直到七点多才完成全部的设计，从公司电脑存出档案，随後抱着自己的笔电去顾韫川的座位上碰碰运气。
人果然在。
顾韫川看见她倒没有多惊讶，放下手边的纸张，「忙到现在？」
「嗯。你什麽时候方便，我把初稿给你看看。」她示意手上的笔电。这次，他确实有些讶异了，「这麽快？」
「我前两天就有想法了。」
他看了眼时间，突然就有人在她身後出声，「麻烦，借过。」颜悦凉赶紧往旁边站，顾韫川也听见动静，抬起头，「多谢。」那人「嗯」了一声，走过他们，手一伸，咖啡就落在他的桌上，而人在旁边的座位坐下，「广告演的胃食道逆流虽然很搞笑，但也不是不会发生。」
「还有可能胃出血。」
柯清树白他一眼，沉默地回到工作状态。
顾韫川拿起咖啡，对颜悦凉道，「我们到那里的小圆桌去。」
办公室有一小区开放空间摆放着圆桌与椅子，供人讨论用，作家来时也可在那里招待。当顾韫川先坐下时，颜悦凉放下电脑，和他说：「你等我一下。」不一会儿，她回来时手里拿着两包饼乾。她给他一包，「同事昨天给我的。空腹喝咖啡确实不好。」
虽然这事她也常做。
「其实不──」
「吃吧。能吃的时候吃一点是最好的了。」她扬起笑，去摆弄笔电，把萤幕唤醒，「胃出血可不好受。」
「……你得过？」
「没有。是我以前的一个同事。」她看着萤幕，「她现在有很多东西不能吃，也不能喝酒、喝茶，冰的也不太能碰。因为忙，压力又大，某一天人吐了血，就这麽倒下去。」她把档案叫出来，「检查跟治疗的过程挺毛骨悚然的。我们那几个人都被她吓得不轻。所以人不能不信邪。」
「『邪』吗？」
「以前想血糖低导致昏倒这种事太遥远，也觉得不就是昏过去吗，醒过来就好了。但怎麽可能呢？恶心、难过的感觉是不会让你欠着的。那时候，就只能怪自己『不信邪』啊。」说完，她把笔电萤幕转向他，他开始看，而她自己则开了饼乾包装，拿出一片、咬了一口，随即「唔」一声，惹得顾韫川抬眼看她。
颜悦凉：「……这饼乾好适合配咖啡。你真的不吃吗？」
这人卖饼乾的？顾韫川没忍住，笑了。
後来，顾韫川还是没吃那包饼乾，而是专心地看着她的笔电。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他把初稿包括封面、书腰、内文排版全部看过一遍後，如此说道。颜悦凉有些紧张，「所以，还可以吗？」
「很不错。」他点头，神情专注，似乎是在找可以再多加修改的地方。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会儿，他才又开口，「有哪里你想要再改改的吗？」
「……嗯？」她没听懂。
「我觉得，可以过了。」他的视线转向她，对上她略微慌张的神情，眉眼不自觉变得温柔些，「我这里看，没有什麽需要再改动的地方，就看你自己还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都没有的话，总编看过後，就准备要送印。」
「没有的。我都是自己满意後才交出来的。」
「好。你现在寄我信箱吧，我等等就去找总编。」他站起身，拿着喝去一半的咖啡和包装完整的饼乾，才要转身，却停顿下来，和她道，「谢谢你的点心。」
她仰起头，没说话，只是微笑，又低下头去登信箱。
总编应笙当然是不会准时下班的，所以当顾韫川去找她的时候，她还在办公室里。她看着电脑上的封面和排版，皱起眉，「那美编是前几天来的？」
「是。」
「看来，微绮帮我们部招到了一个有潜力的人。」她滑着滑鼠滚轮，视线定在萤幕上，「这麽快就在你这过了，是真的很不错。这还比你表定的时间早不少吧？」
「确实是。我以为，至少要退个二、三次。」
「没想到很满意？」应笙挑起眉笑道。
顾韫川也笑了，这时候，他眼神中的笑意才不那麽疏淡，而是多了些温暖，「嗯，没想到。」应笙手支着下巴，神情懒懒地，嘴上打趣他，「学弟，你真的都把爱给了书呢。」
「毕竟是将近十二小时都共处的事物。而我比较幸运，有发挥的空间。」面对她的打趣，他也能妥妥接住。
「那也是因为你有心去做。你这个人，可以陷进去，却也可以冷静地袖手旁观，全在你愿不愿意去亲近而已。」
「只要是真实存在於世界上的东西，就没有绝对。」他的笑意又变得礼貌，「总编如果给过了，我就开始安排送印的事了。」
「你比我还严，我这里没什麽好说不的。」
顾韫川出了总编办公室，坐回自己的位子，又将颜悦凉的排版档重新看过一次，确认错字与格式。送印前，他总会这样反覆看过几次。
直至晚上十点多，柯清树和他打了个招呼、离开後，他才眨眨酸涩的眼，从文稿中回神，将身子靠向椅背，稍作休息。
而目光不自觉落向那包饼乾。他伸手拿过，拆开包装，慢慢地将两片都吃完。
「你这个人，可以陷进去，却也可以冷静地袖手旁观，全在你愿不愿意去亲近而已。」
「只要是真实存在於世界上的东西，就没有绝对。」
不只是愿不愿意而已。
他知道，自己始终也会有不可控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