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放很年轻。
对於是非的关念容易受旁人所影响,他又崇拜锺时雨,一开始是喜欢模仿他,後来渐渐隐隐觉得「锺时雨行,为什麽他不行」。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有了反抗锺时雨的想法,只是太微乎其微,自己都没察觉,现在却全面爆发出来,即使两人互殴过一场,他依旧不痛快,回到家清洗过、上了药後,越来越不解气。
这是安放第一次愤怒到兴起杀死一个人的念头。
那个人就是锺时雨。
锺时雨的电话依旧在那个刺青光头手中,对方却说他没和他在一块儿。
虽然锺时雨不排斥成群结党,可确实时常中途脱队。
於是安放去了一些平时锺时雨会去的店,花了整晚的时间都没找到人,一般人的怒气是会随着时间经过而慢慢消退,他却是相反,中途还喝了几杯酒,此刻他正前驱车赶往锺时雨的别墅。
教会安放开车的是锺时雨。
他喝的第一口啤酒也是锺时雨给他的,他第一眼就觉得在这个人身上看见了火光。
尽管那时候锺时雨才刚转学过来,总是独来独往,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只是一次猛然四目相对,安放就被他那双眼睛深处晃动的光芒给震慑,那时跟着了魔一样,於是主动搭上他。
後来混熟了发现锺时雨其实也挺中二的,更觉得亲近,安放简直将锺时雨当天王老子在膜拜,未曾认为他做的哪件事是超过尺度的。
当然也就从未想过倘若有一天,他们俩站在不同边。
他本来以为不会有那一天。
没想到今天就是那一天。
车子高速开过山路,昨晚的雨停了几个小时後又开始滴滴答答,这个时间还没有太多的车子,否则只要有一辆,依照安放的开车技术,不是把对方撞下山,就是和对方一起滚下山。
因此当道路前方出现活生生的人影时,安放倒抽口气,抓住方向盘猛地一转,冲进对向车道,堪堪闪过了人影,却没注意那边也有个人冲出来,车头狠狠撞上那人,再撞进山壁,发出沉重巨大的响声。
安放同样遭受到重击,正面撞在方向盘上,昏了好一会儿,等到再醒来,就看见了夹在山壁和车头之间的人。
是那个刺青光头。
陈静和锺时雨在看到久违的柏油道路时,也被张力鑫发现踪迹,於是又展开新一轮的追逐。
陈静知道不可以,心底的罪恶感还是让她回头看了张力鑫一眼,他确实满脸血淋淋的,但看不清楚伤到哪里。
因为这一眼,她付出代价,脚绊了一下,差点把锺时雨摔出去,她才刚爬起来,後方居然传来了枪响。
张力鑫举着一把手枪对准他们。
陈静一悚,没想到对方还有比弓箭更具杀伤力的武器,当下不敢再耽搁,背稳了锺时雨就一心一意往道路的方向冲,几乎连滚带爬地滑落山壁,踏上道路,她的脚踝踏入水沟拐了一下,她没时间理会,又想跑,但剧痛骤起,立刻拖慢了速度。
她吃力地颠簸了几步,注意力一时间只放在脚下。
锺时雨不用将心思花在走路上,所以比陈静更先发现那台横冲直撞的车,他瞬间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朝她的背一推,自己从她背上落下,她则被他推出去,摔进路边的草丛里。
结果车子急转方向闪过了他,却撞上追着他们来的张力鑫。
居然又捡回一命。锺时雨在心里自嘲。
陈静猛地从草丛里窜了出来,一跛一瘸地奔回他身边,上下打量他,似乎在担心他有没有被车撞到。
锺时雨看了那眼熟的车牌与驾驶座上昏迷不醒的人,接着对陈静说:「快走。」
她二话不说将他搀扶起来,头也不回地顺着道路往市区的方向走。
腰侧有开放性的伤口,身上大大小小的皮肉伤,有感冒的迹象,如今又扭到脚──陈静真的无法再背着锺时雨行走,但是他的腿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拖在地上磨,没多久鞋尖便磨损得很严重。
正当陈静不知如何是好时,前方出现了一辆小货车,她急不可待,拖着锺时雨就冲上去拦车,幸好对方车速不快,紧急停下。
车主对他们冒失的举动骂了几句,但看到他们的惨况,便让他们上了後车斗,一路飙进了医院。
将锺时雨送上急诊推车,陈静也被护士带到一边处理伤势。
她不断被医护人员问起叫什麽名字,问要不要联络亲属过来,令她非常不安,但现在她真是挤不出一丁点的力气离开了。
上完药後,她迫不及待地赶去看锺时雨,他同样已经经过了一些紧急处理,闭着眼睛像是睡了。她告诉医生,他的脚伤得很重,医生说要安排他去照MRI,得办一些手续,还要再等一下。
陈静刚坐下没多久,那个逼着她签下三千万债款的律师出现了。
他低声在锺时雨耳边喊了一声「锺少爷」,锺时雨立刻睁开双眼,律师又附耳跟他说了几句,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变得异常难看。
陈静察觉不对劲,可是这里显然没有她说话的份,只得在旁边不错眼地盯着瞧。
律师说完话後,随手推来一辆轮椅,扶着光是移动身躯就剧烈咳嗽的锺时雨坐上去,接着就要走。
陈静椅子都还没坐热,见状立刻跳起来。
律师几秒钟後才认出她是谁,略显讶异,见她一副要跟着走的样子,低下头在锺时雨耳边又说了几句话,这次他没有回应,律师只好自己开口。
「你可以回家了,欠款的事,我会帮你处理。」说完,他赶时间似地推着锺时雨走了。
陈静愣了下,随即回神追上去。
律师的车就停在门口,出去的时候被警卫骂了一顿,他只是鞠躬哈腰赔不是,并加快速度欲将锺时雨送上车,才刚打开车门,就有一双细瘦的手臂从旁伸出来扶起锺时雨,把他送进後座。
吴律师默默地看着陈静做完这些後,站在车门边和他互看。
都放她自由了,却又不走,真是……
陈静不是不想免了三千万的债款,可是她又欠了他一次,就在他将她推进草丛以避开那辆车的时候,所以她还不能走。
也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