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二封情书-遥远的怀念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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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忆曾被问过为何会入行当插画家,彼时她正盯着窗外摇摇欲坠的叶子放空,听言,她回过头细细想了想,不知想起什麽,唇角缓缓浮上一抹清浅的笑。
她说:“对他人而言,画画或许是件头疼的事,可对我来说它却唯一能让我自由,也许你会觉得这不过是擅长画图的人的惺惺作态,”她笑了一下,“或许有一点吧。”
“小时候我什麽事都做不好,洗碗碗会摔破、跑腿买东西买不成、寄东西会寄错、裁缝不拿手、读书也读不好,说是生活笨蛋也不为过,但是只有画图是我所有事情中唯一做得最成功也是最好的,好到邻居只要说到我们家就会直呼‘那个很会画画的小娃儿家’,不过这仅限於那时住在人口不过千的小农村里,长大後回头去看其实全是鬼画符。印象中我待在农村的每天几乎都拿着蜡笔到处画,墙壁、门板、床上、地上、镜子没有一处没被我肆虐过的,有次因为画在钞票上还被家人骂了一顿。”
她笑,“是不是说远了?”
“一直以来我相信着绘画这项技能是上天送我的礼物,人们称这种礼物为天赋。这个礼物带给我无尽快乐,也带给我痛苦黑暗,而自由就是在两者差异之间我所能选择的,因为现实无法所以只能在画中找寻,当然广泛来说自由是不受限的,它没有固定答案,虽然我说画图让我自由,但老实讲我到现在还是无法准确定义它带给我的真正感受。”
有人说这些话难道不会过於矫情吗?艺术家是不是都很矫情?
她并不在意是否矫情,即使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拿人类的主观意识作例子,当看到一个人为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劳心动怒,一次、两次觉得没什麽,第三次依然如此,可就在第三次的背後人们便会擅自给对方贴上“爱计较、容易生气”的标签,可谁曾想过那接二连三为动怒的“小事”对当事者而言是不可被侵犯触碰的关键?
一句话是否矫情不该被评断为所有,为小事动怒也不该被贴上标签。
瞧,生活处处无不渗透着每个人的主观意识。
言归正传。
伏尔泰有那麽一句话说:最长的莫过於时间,因为它永远无穷尽;最短的也莫过於时间,因为我们所有的计划都来不及完成。
这就好比人生,以现阶段目前的我们朝未来望去有无穷的可能与时间,然而若我们不展望未来、不留恋过去,只要能做到活在当下,安心专注於眼前事物,那麽就算有再多的计划也不会对现在感到遗憾惋惜。
“自由”或许就是她每个下笔的当下所展现的生命力。
……
寂静昏暗的房间里,依稀可见两人的行李散落一地,室内开着空调也不觉得冷,芮忆从床上爬起,下了床倒了杯热水喝,光着脚走到窗边拉开透出一丝光线的窗帘一角,只见窗外银白一片,眺望出去的街道和房屋皆覆上浓厚的雪白,仔细一看还能发现有人在家门口正用铲子铲雪,试图为家门口清出一条清楚的通道。
今日深夜两人方抵达S国入住酒店,她忽感日子飞快,如今已十二月下旬,这个季节下雪在中高纬度的S国是很稀松平常的景象。
看了眼时间,她转头朝棉被隆起一块的床上看去,想起昨天冯茜茜叮嘱她如果自己先醒了顺便叫醒她,叫不醒的话拿床头电话砸也行。
推了推从头到脚蜷缩在被里的冯茜茜,推了几次没反应,乾脆拉下遮着头的棉被,“冯小二醒来了,你要睡到什麽时候?现在都晚上了,你难得抽中机票来S国就是为了睡觉吗?”
睡得正香的冯小二听到耳边叽叽喳喳眼睛这才勉强睁开一眯缝,她嘟囊说吵什麽,芮忆胡诌说现在都晚上八点了,你看珍贵的一天都被你睡没了,你昨天不是还吵着说要去好多景点吗?
冯茜茜迷糊的眼睁开了一半,头脑顿了不只一星半点,她时差还没倒过来便问芮忆时差要怎样才能调整得像她好?
芮忆觉得重点应该不是时差,但还是肯定说:“首先你得要有坚强的意志力。”
冯茜茜摆了摆手,重新拉上棉被,“我只有坚强的睡眠,别诓我了,现在才早上六点半,你背後墙上的电子钟已经出卖你了。”芮忆回头,墙上果真挂着个电子钟,默了几秒,就听声音从被里闷闷传出:“距离八点我还能睡一个半小时,那时你再叫我起床。”
时间尚早,睡意全无,芮忆洗漱打理好後决定下楼绕绕顺便吃早餐,记得某楼层有酒店专门提供三餐的自助餐厅。
整栋楼开着空调也不觉冷,她穿着毛衣和棉裙外披针织外套踏出房间,长发被她扎成麻花辫,整个人透着一股随意慵懒。
这家高级酒店装潢摆设带着浓厚的欧式古典,途经长廊时会看见墙上偶有挂着画作。
大略逛完室内花园、健身房、游泳池等住宿房客享用的休闲地方,接着人来到了餐厅。
这时间餐厅寥寥几人,人少清静,芮忆也乐得自适,此时浓厚的香气飘来闻得她都饿了,取了餐她找了个能享用美食又能欣赏窗外雪景的绝佳位置。
独自边安静用餐边欣赏窗外景色,享受着无人打扰的闲静时刻,沉静安然的画面美好又宁静。
冯茜茜曾说她是个会享受的人,这种享受并非物质生活,而是来自精神层面的满足,芮忆不常出门、不喜交际,没有普通女生爱逛街购物的兴趣,她只是喜欢一人待着做自己喜欢的事,简单来说即使身旁无人,她也能悠然自得。
满足於现状,生活在简单的环境里,思绪纯粹但不单一,种种因素造就了芮忆本身的一种只求安稳平凡的生活心态。
於是Tina方踏入餐厅,环视一周就轻易发现偌大空间那一角的身影,起初还不确定,待走近一看她惊喜道:“Ray,真巧!”
芮忆抬头就见俏丽短发且身穿休闲装扮的女子,的确是有那麽一瞬讶异,她放下茶杯,点头微笑致意:“顾小姐。”
Tina笑,“叫我Tina就行。”见桌上只有她一人的食物,“一个人吃?不介意的话我和你坐一桌吧。”
芮忆大方说好,在他国能够遇到相识的人也算是缘分一场。
Tina取餐时见到刚在房门口约好下楼此时却慢吞吞而来的江靖宁正到餐厅,她问他去哪了,走到一半回头不见人影还以为人消失了。江靖宁说她走得太快,本想说和她说一声回房拿手机哪料一转眼人已经走远了,在走廊喊叫担心吵醒别人索性就直接回去拿手机了。
看着她夹了片刚跳起的热腾吐司和煎蛋卷,江靖宁拿起盘子也开始取餐,Tina说等下给他介绍一个人,说来也巧,世界那麽大竟然能在遥远的S国相遇。他问是谁,她答说是之前曾被她们杂志社采访过的一名在插画界挺有名气的女性插画师,先前见过几次面,发现聊天挺聊得来便认识了下。
说着回头朝某个方向看去,江靖宁顺着她视线看去,只见那坐在椅上正安静用餐的纤细背影,他挑眉:“看背影猜测是个美女。”
Tina想,芮忆无疑是漂亮的,但却不是最漂亮,世上有无数美女,美女可分多种,有的靠外表取胜,有的凭藉身材,或是气质、良善、艺术、自信等这些来凸显个人美的特质,在自认阅女无数的Tina眼中芮忆第一眼吸引到自己的兴许是那张清丽中带了丝淡然疏离的容貌,可容貌总有天都会老去,比起脸她更倾向是再见芮忆时她身上那种有时沉静清冷有时幽默风趣的独特气质吸引了她。曾有人私下评论芮忆清高孤傲、难以相处,尽管Tina与她相处不久,她却能够莫名肯定芮忆并非清高难处,在经过几次对话相处中她发现人乍看或许对任何人事物疏远,其实想法却不难猜,对於那些外在和交际芮忆纯粹只是懒得打理,也觉得麻烦,是以和每个人都仅保持着“见过面的陌生人”这种不再进一步认识的距离,完全没有他人说的清高。
有的人看着高深莫测、难以相处,实际也许思想纯粹、待人和善;有的人看着纯真简单、平易近人,实际也许心怀叵测、两面三刀。
有这些体悟也无非是自己社会上打滚久了,各式各样的人也见多去了。
她想起几个月前碰巧遇到杂志社里的人正在采访芮忆的片段,她身为艺术总监那时突然待在一旁听他们聊天问答惹得几位采访者有些拘谨,不过後续也不知是受访者全程很配合还是在场人本就是一群爱开玩笑之人,之後的气氛逐渐变得轻松开放,问题也不再围绕着事先设计好的发问。
采访过程中,有人好奇问了个不在采访题目里的问题,那就是芮忆是否单身?
彼时她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反感,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那问话的人,她说:“有人身旁有伴,却活得像是被抛弃在家的寡妇,甚至不如交往前的单身生活来得自由快活;有人身旁无伴,却活得日日像被情人宠爱的人,甚而胜似那些名存实亡的情侣过得滋润甜蜜。而我现在过得自由轻松又有滋有味,你说,我这是单身还是不是单身呢?”
她留给众在场人一个似是而非,既像问题又像解答的答案。
采访结束那群员工还在讨论研究那番话,倒有理不出答案誓不罢休的气势在,Tina觉得好笑,瞧瞧,一个女人是否单身的问题和模棱两可的言论就能引起记者们热烈研究探讨的精神,到头来真正的答案当事人也没给个定论,该说芮忆糊弄人呢,还是心眼儿多呢?
别看芮忆外表有些冷淡,偶尔说出的话也是有几分趣味几分意思,每在那个时候她便觉得这人很是有趣。Tina笑着朝江靖宁瞟了眼:“的确是个美人,说话挺有意思,不过性子倒是有些淡,也不知她是不是单身,若是单身,学长可是要追?”
江靖宁感叹:“我看的美女还少?说到这我都要为这个社会叹息了,现代社会所定义的美的标准哪个不是锥子脸、筷子腿、葡萄眼?你想想走在路上经过十个女人有七成五都是相似的脸和身材,个个简直像工厂生产的流水线产品似的,外表美则美矣,但一点个人特色都没有,如此病态的审美标准搞得我都快怀疑自己的品味了。”
Tina夹了个贝果,“男人有男人的立场,女人也有自己的立场。你说的那些就是时下流行的审美标准,说到底那些女孩哪个不希望自己变漂亮,如果可以,谁不想变漂亮?”
“即使外表再相似,内在仍然有所差异,”顿了顿,她说:“这种时候就必须要有一双善於发现美的眼睛,学长,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发现那些人的个人特色,挖掘每个人真正的‘美’到底是什麽。”
舍弃肤浅的外在,剩余的那些究竟是宝藏还是其他这便有待自己去细细觉察。
江靖宁默了默,半晌,他叹:“你说的对。”又说,“你看,就算我比你大两岁,你叫我学长,在某些观念想法上比起你我还是没有进步。”
她笑:“感受到了吗,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之处。”她宽慰他:“学长你也别沮丧,多听听他人的声音会帮助自己的视野和想法更加拓展,往好处想,你尊重并接受了我的看法这本身就是一种进步,你该为自己高兴才对。”
男人一怔,内心无不感动,感动到差点要伸手抹泪,他再次赞叹Tina说服安慰人的功力如此之强大,他望天:“有如此良友,值了……”
殊不知一旁的良友在失笑的同时暗自心道奇怪,以前怎麽没发现这位学长是个情感丰富的戏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