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地女诞乃纪念欧阳筠创立地府,为天上人间地下普渡众生的日子。
阎王府的西北是平日鬼差聚头休憩的地方,今日特地用作庆祝地女诞。
只见牌楼林立,张灯结彩,挂满了大大小小,五彩缤纷的灯笼;天上燃放着炫目华丽的花火,为阴气沉沉的地府平添几分生气与活力。
一路上茶楼、赌坊、戏台前皆纷纷扰扰地挤满了人。褪去了玄青与银白衣袍,所有鬼差都抛开顾忌,尽情玩乐,比起人间的乞巧、中秋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穆贤问了好几次,陆炎都在卖关子,不肯说地女是谁。她只好到榕树头下的说书先生那里一探究竟。
听过几个版本,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据说宇宙洪荒,开天辟地以来,还没有地狱阎罗存在。
秉持执念的鬼魂游散於人间,祸害极深。另一些幸有土地指引,觅得来世之路。毕竟还有天庭管理,凭几只鬼魂还生不起大乱。
却道那年,人间京都发生巨变。各地旱灾洪祸接连不断,民不聊生。是以,各路王族拥兵自重、有识之士结群带党,煽动百姓纷纷手持兵具,直逼皇城。
不知哪里埋下炸药,趁众人堵在城门外之际引爆,霎那间烟火弥漫,飞扬的尘土翻滚至方圆五百里。一路上哀鸿遍野,死伤惨重,震惊远在天庭的神仙。
那时流传着无头无尾的一首诗:佛经堂前千百念,君王夜里不成眠。
往生咒、大悲咒漫天回荡,只闻妇孺哭,不闻男儿声,可谓日夜惊心。街巷除了空中淩舞的纸钱,便是送殡的队伍,还有千万具埋於乱葬岗的不知名的屍首,觅不了归处。据闻先帝在此期间因一夜风流而与世长辞,孰真孰假,唯有当事人知晓。
大批鬼魂无处可去,聚集在往生路上,他们争先恐後,失去了所有秩序,也打破一向轮回的规律。
有见及此,掌管天下湖泊的仙子欧阳筠被派下凡一查究竟。
她下凡第一件事,便是建立地府。挑选鬼魂,注入法力,使之成鬼差,安排鬼魂进入轮回。
轮回之路,洪荒已成。鬼魂觅指引,方得来生道。
为使鬼魂忘却前世,真正重生,奈何桥、孟婆汤、忘世堂亦相继产生。欧阳筠在地府的三年,从未出过乱子,地府亦逐渐走上轨道。
後来,她重返人间,查找真相,过程中却爱上三皇子秦海。那时天庭尚未开明到允许仙子与凡人相爱,他们只好躲在地府,日子也算安稳。
不料秦海身怀恶疾,没多久便离世。这原本正称了她的心,他们终於可以名正言顺地生活在地府。
可秦海不愿意,天下未定,他有大业未成,何以安分度世。他求她,放他回到凡间。为着允诺,欧阳筠付出了十倍的代价。
死者复生,这是犯禁忌、逆天命的大事。
在偷取太上老君的还魂丹时,她不慎被捉到。归根究底下,天帝判下秦海永世不得轮回。但欧阳筠不忍心丢下他一人受苦,一番动之以情终说服天帝,求得黄泉同归、灰飞烟灭的下场。
人群陆续散去,只有她还沉浸在一片无言的悲哀里,手捧一杯放凉的茶,却久久不送入口中。
「又来多愁善感了?」陆炎缓缓坐於她对面,左手轻轻摇着纸扇,见她低头不语,想必已听罢地女的传说。「欧阳筠是一个奇女子,天上之仙若如她那般心怀慈善,四海皆能昇平。」
似乎发现自己失言,多说了她也不会懂,倒不如从善如流。想罢,他合扇轻敲她的眉额:「只是逝者如斯,你啊,做好本分才是对她最大的尊敬。」
「莫非你上过天庭?」她听出端倪,一向沉着稳定的他,竟有此般感慨,如悲愤,似叹息,又略显无奈。她睁大双眸,有点难以置信。天庭、地府,应当是两不相交的地方,却又各自负责人间之凡事,往生之归处,若非有欧阳筠此等人物,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二者联系一起。
有思及此,她才发现对他,似乎不甚了解。
可她可以描绘出在仙气袅袅的宫殿里,盛开的白莲洒满清池,水光潋灩得映照出一袭白衣的陆炎,他正一手托着後脑闭目养神,惬意疏懒地躺於铺上狐裘的石椅上,身边簇拥着一群貌美如花的女仙,相争着喂他青绿剔透的葡萄……
若陆炎当上仙,也会这样吧?那一定比平日的他有趣得多。
他举扇轻敲她的眉额,打断她的肖想:「只有一次罢了。向天帝述职是新上任的阎王该尽的责任。你都在想些甚麽?」
「咳,」她呷上一口茶,甩掉浮想联翩的画面,忙转移视线,忿忿不平地道出方才所思:「我只是在想,若那是所谓的爱,为何秦海不能反过来为她设想,要她保住性命活下去呢?爱上如此自私的男人,欧阳筠死得太不值。」
见她难得的沉思,且是此般深远,陆炎微微诧异,嘴角勾起一丝灿然的笑,望向前方的高台,淡淡道:「局外人自以为看得清楚,是因为他们没有牵扯其中,或许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不知何时,他低头凝视着她的小脸,双眸荡漾着异样的情绪。
「或许吧,有机会真想见一下她本人,只可惜她早已不在。」她略一抬头,触及陆炎的眼光,感觉他有少许与平日不一样,还未来得及深究,他又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
心想他素来难以捉摸,她还是去参拜欧阳筠的地女像,保佑自己事事顺境,地府上下都平安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