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ble5.9白墙青瓦,琵琶弦断
仁王雅治恰好在立海旧日战友齐聚後又各自归去的隔日清醒。
钟面上的指针堪堪滑过十二点,他睁着眼,静静等待瞳孔适应黑暗的期间,不意外地发觉自己的脸部被缠得只剩下双眼及鼻唇,活像一具埃及木乃伊。
及至勉强能在黑暗中分辨事物,他首先发现自己半吊在空中的右腿以及被固定住而动弹不得的左臂。胸肋传来隐隐约约熟悉的痛楚,他苦笑地知觉到,自己的肋骨恐怕是又折腾断了。
尝试动了动腰背,只是有些久躺的麻软让他觉得庆幸,只要不是一觉醒来就成了半身不遂的废人,他想就算是毁容他的心脏都还够强大可以承受得住……
守夜的绮罗与仁王伊理听到床边动静,一直也没睡熟的两人几乎是同时醒了过来。
「……雅治?你醒了?」
仁王伊理的脸庞撞进视野里让他愣了一秒,家人不远千里而来的辛勤烧得他心里暖融融地,想开口,牙颚的痛楚却顿时让他明白自己可能暂时得当个称职的哑巴。
「你还不能说话,口腔硬颚有伤口,有什麽想说的就用写的吧。」随着伊理低柔的声嗓亮起的是朦胧的夜灯,而他在那昏黄的背景中寻找到伊势谷绮罗的身影。
她的右手指尖还搭在灯钮上,视线就隔着伊理的肩头望了过来。
她瘦了,月夜里的眸色却格外明亮,却不知是月光或者泪光的倒映,让他心口泛起丝丝酸软。
仁王雅治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好一会儿,直到姐姐唤来的值夜医师过来检查自己情况而起的小小骚动,方才拉回他的目光。
从醒来到现在,已经足够他意识到自己的伤势绝对不算轻微,况且他没有错过她们看到自己醒来除了欣喜之外,那根植於眸底深处的悲痛。
「情况大致上稳定了,石膏还得打上两个月的时间,至於……」
仁王伊理不着痕迹抬了抬眸。
而深谙此道的医师了然地接口:「接下来病人需要安心静养,住院时间视伤口复原情形而定。」
观察着医生在姐姐的眼神示意下明显有所闪避的言词,仁王雅治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里却已经有了某些猜测。
其实她们不用如此战战兢兢。毕竟隐瞒也只是暂缓之计。
环顾室内一圈,除了夜沉如水的窗色,任何一点可能反射影像的镜面都收得乾乾净净。
仁王雅治垂眸。
他的脸……
情况果然有点不妙吧。
「雅治、」像是对他的沉思感到不安而刻意打断,顺着声音看向自己素来自信飞扬此刻却局促起来的姐姐,碧眸隐隐含着安抚的笑意,但因未达眼底而显得有些逞强。
「你饿了吗?」纯粹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伊理刻意寻了个话题。
她这个弟弟太过敏锐,不说些什麽截断他的思绪,她害怕下一秒他就想通了什麽……
虽然,这种拖延不过是自欺欺人。
胃里确实空洞洞的,却说不出是因为饥饿或者茫然。
仁王雅治看着姐姐点了点头,眉眼弯弯的,轻轻勾起的唇角有丝涩讽。
绮罗蓦地闪进洗手间,随後水声持续了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出来。
伊理在阖掩的门外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绮罗,我去买些吃的。」
良久,门内才传来一声低低的回应:「嗯。」
她将已经置备好的纸笔搁到雅治身前,替他调整好位置,然後才离开了病房。
在仁王还望着笔尖若有所思之际,洗手间的门就旋了开来,绮罗的身影再次进入他的视线,前後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她却好像又憔悴了一点。
沾了水的棉花在他唇上游走,她的动作轻柔中带着颤抖,仁王不由得扬起没有伤及的右手握住她的。
一时无话。
他是不能说,而她是说不出口。
他想过既然厌烦了就暂时脱离戏剧圈,却没想到会因为这种极端的情况而被迫逼退。
而她是如斯心高气傲的女子,没了光芒的自己,让他想起那一年无意间听见她拒绝学长表白的话语。
谢谢学长的厚爱,但我有更高的追求,伊势谷绮罗的另一半,就算只是沾上平凡的边都是一种污点。
她仰慕自己,他一直都知道。早在得知精市跟她交往之前,曾经他是因此而厌弃她的……
如今是他不够好。
这算不算搬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
仁王雅治苦笑了下。
他没大家想得那麽在意自己这张漂亮的脸皮,但也作不到全然无所谓。
毕竟一个人帅了二十几年,突然要接受自己一觉醒来就惨澹到跻身爱国行列,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你还好吗?」见他突然发起呆来,绮罗迟疑地凑近:「哪里不舒服?」
月光打在她柔倦的侧颜上,彷佛荡出一圈圣洁的光晕,很美。
他现在却是一个丑八怪了。
仁王雅治手下一松,好像不小心但更倾向於故意,默默咀嚼着这股平白升起的异样情绪……
长到二十二岁第一次知道自卑的滋味。苦苦的,闷闷的,不想看她,也不想要知道她看着自己是什麽感受,会觉得可怕或者避之唯恐不及?这两样都让人抗拒,於是他很任性地顺着自己的心意别开眼──
类似於单方面判了绮罗死刑的行为。
然後他刚松开的右手马上就被抓住。
「如果我读对了你刚刚在想什麽,居然是自卑吗?」
两泓清澈的褐色眼楮执着地看进他的。
半晌後,仁王雅治认输。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仁王雅治成了这个样子,伊势谷绮罗还会爱吗?』
咬住险些窜出舌尖的哽咽。绮罗望住他碧眸里的黯然:「你……都猜到了?」
『现在确定了。』
在绮罗凄惶的目光里,仁王雅治看见自己面目全非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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