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寿 — 第一章

正文 不寿 — 第一章

又是一年腊月十八,早起梳洗,头上竟添了几缕银丝。几声叹息,脚下几转,又来到的那个不再有人居住,却还是一尘不染罗列有致的屋子里,我抚了抚那冰凉的床榻,俯身低喃:“今儿便是你十五的生辰了,也不知你该长多高了,离开的时候才那么小的个……今生但无所求,只愿有生之年还能见你一面,你来见见我吧,槿儿……”

一切都还得从那满为自得的知遇说起,那日,于帘后弹奏的我被老鸨叫停,引入一个厢房之中,满座纨绔莺燕环绕,醉生梦死好不热闹。而我一眼便看见了坐在一侧的他,我甫一踏入厢房那群公子哥均抬了头,望向我眼神中惊艳中夹杂着调戏,唯有他坐在那手执酒杯,眉眼低垂,拇指不住地摩挲酒杯,不知在沉思着什么,我一眼就注意到那双手,竟一时移不开眼,那是一双白净修长却又不失力量的手,不过柔不过刚。移眼看他的脸,和他的手一样,脸也是白净却不女气,柔刚相济,一身的贵气携着书生气。老鸨满脸脂粉厚的好似多画了层皮,却还要缩着脸,笑眯着眼也是难为她了。只见她腆着脸向那群公子哥卖好道:“各位爷,红裳我可是给你们叫来了,我们红裳可是清倌,卖艺不卖身的,京城中的公子哥儿们可是掷千金就为听我们红裳弹一曲,掷万金就为看一眼我们红裳的真容。我哪能让他们随意瞧了去,平时她都是匿于帘后弹奏的,今个儿一听是您们来了,我心下一寻思在座的哪个不是风雅的才子,您们若是要听曲那定是奔着这曲来的,这规矩要放在您几个身上就俗了不是,好嘞,人我是给您们带到了,那你们聊着,我就先招呼外边了啊。”

看着老鸨离开,我略扯了下嘴角,目光带上了些许不屑,心下不住诽腹:好一张巧嘴,应能将一群醉生梦死的纨绔说成风雅的才子,把抬身价的手段说成一种无私的保护。呵,她要是不在青楼,媒婆到是条不错的出路。倒是个被青楼耽误的媒婆。

一转眼,不经意对上一双眼睛,带着浓浓的玩味,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我立马跳开了眼,却怎么也按不住那狂跳的心。我对着他们施了个礼,开口询问:“各位爷想听红裳弹首什么曲子呢?”一众公子哥又都循着坐于一侧的他,问道:“林兄,你看••••••”原来他是这里头位分最高的么?那为何不坐主位,却甘居于一侧?他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轻嗤一声,往椅背一靠,漫不经心道:“问我作甚,我拢共说得出多少曲子?姑娘只管弹些自己拿手的便是。”语调那般慵懒,仿佛听不听这曲子都可有可无。我不禁有些失落,我自是知道自己的皮相属上乘的,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人争着想见我,但从他的眼中却看不到半分惊艳。不论皮相,单论琴艺,缘于我的天分,我也是当朝琴圣陆丰破格收的弟子,只是碍于身份不曾让人知晓。往日,那些真真爱乐之人不惜倾家荡产也要求我一曲的。怎么到他这里变得这般轻描淡写的了。我面上不住带了些沮丧,他像是看出了我的沮丧又勾了勾嘴角,看着他的笑,我又不禁有些恼怒,这人是专程来嘲笑我的吗?看着我的恼怒,他的笑意更胜,那种愉悦好像快要从眼里溢出来了,我突然不敢看他,此时的他真好看,眼里除了止不住的愉悦仿若还有言不明的宠溺,让我只瞧一眼就深深陷入这个无底的渊。

为了掩住内心的慌乱,我立马坐于琴前,选了首最拿手琵琶行,此次比以往用心专注不知多少。琴瑟一曲湿青衫,自是陌路也惜情。一曲奏毕,不负所望,他看向我的眼神终于多了些欣赏。我像个得到夸奖的孩子一般,眉眼间藏不住的欢欣。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嘱托人去把老鸨复又叫了回来。我有些不解,他明明也认同了我的琴技不是,到底是哪里又出错了?显然被叫过来的老鸨也是这样想的,战战兢兢地赔笑道:“林爷,可是红裳弹得不好,献丑了,这样,我立马把玉娘叫来,玉娘虽不会弹琴,可这胡笳可是一绝,这胡笳寻常可不常奏,春儿,去把玉娘叫来。”

他又那般不紧不慢地开口:“不必了,你不必紧张,把你叫来只想问问你,你这的红裳姑娘赎得赎不得?”老鸨大喜:“赎得,您若开口自然赎得,不过我这做妈妈的也要问问这女儿的意思不是?红裳,你心里可是愿意?”

我惊蒙了,不知为何他竟想要赎我,我自是愿意,可又不能直白地应下,只能朝老鸨微微福身,道:“全听妈妈的意思。”他又是一声轻笑,老鸨自然看出我的心意,当即便应下了。“那好,你好生准备,三天后我自当迎你入府为妾。”接着,他旁边的一群公子哥起哄:“还是这红裳姑娘有魅力啊,我们林兄守着嫂夫人多少年了,愣是不肯纳妾,现如今只见了红裳姑娘一面就要抬入府中,不得了啊。”听了这话,我虽知道他已娶妻心中却还是浮起了丝丝甜蜜。我抬头看看他,他也正看着我,那一眼于我好似把一生都看尽了。

这三日我真是看尽人生百态,楼里的姑娘羡慕的有之,嫉妒的有之,冷嘲热讽的更甚。这三日里,我知晓了他的名讳为林显引,是当朝的安远侯之子,人称林小侯爷。楼里那些对我冷嘲热讽的姑娘不止一次地拿他发妻刺我,说他的发妻单月原是江湖中人士,武艺颇高,因机缘巧遇救了林显引。原本人家仗义行侠,这点事根本不放在心上,不留名便消失了。哪知这林少爷动心也太容易了,见了一面就发了狂,亲手画了画像重金悬赏了下去集结了各方人马找她,可怜那单月原先刚正不阿的侠女竟被逼得如同逃犯一般,四处逃窜,连餐好好的饭都吃不上。一个月后,终究躲不过这地毯式搜索,单月还是被硬请入林府。这林少爷打的是报恩的名义,哪知人家不领情了,问他报完了吧,报完以后就别牵扯了,抬腿就想走了。也是,报恩还有这种强硬的报法,这林少爷也算是第一人了。哪知这林少爷犟起来也是个浑赖不讲理的,硬是将人囚在府里了。

后来,不知怎么的,这老侯爷和小侯爷就闹将起来。一个非要娶,一个偏不让娶。这老侯爷自是有考量的,以他们这样的家世怎么可能会娶一个江湖女子为妻呢?且先不论家世要多相当,大家闺秀的气度和处事总还是要有的。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倒真是包含了老祖宗的智慧的,男方女方都会少太多太多的为难,年轻人容易被这些情情爱爱冲昏了头脑,过来人的考虑到底是比他们长远的。不过,理是死的,人是活的,天底下变数可太多了。就比如这林小侯爷。

起先老侯爷松了口,既然这么放不下,这身世又这般配不上,那便抬进来做妾吧。单月傲气地不答应,说你要么娶我要么便放我走。这小爷横剑于颈跪于安远侯前,硬是以命相逼,说:“爹你要是不答应,儿子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儿子不孝,不能侍奉左右了,只可怜我那孩儿刚出生就没有爹了。”

好嘛,先斩后奏了,事已至此怎能不妥协,哪怕这老侯爷还犹豫,这老侯爷夫人哪会不答应,指不定人肚子那个是金孙呢?老夫人上了年纪,把子嗣香火看得最重了。

林小侯爷要娶一个江湖女子为妻这事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城中百姓皆道这小侯爷竟是个痴情种,至于那单月这么一个洒脱的女子如何肯被囚于这府里做那规规矩矩的少奶奶,其中曲折变故知晓的人那是少之又少,毕竟未婚先孕这事传出去与他二人的名声都有受损,姑娘家的自是不必说了,至于这林小侯爷,谁知道有没有用些不能说的手段才使此事成的呢?这种私密也只有青楼这地才探听的到了。那场婚礼空前盛大,据说当朝王爷迎娶王妃时都赶不上他们的排场,现今他们的女儿林槿也快七岁了。

楼里好些上了年纪姑娘也不时地劝我:“他对他那费了这么大功夫才娶到的发妻也未见得付了几分真心,于你就更别说了,这是个寡情的男子你可要看清了,受宠时多哄他给些贴己钱才是要紧。切莫恃宠而骄卷入那争风的争斗里,你能入林府为妾与我们相比真是好命太多了,那偌大的侯府里,人活着得常知足这一生方不显得苦短。”

那时怀着颗雀跃的心一心急着入府的我,哪里听得进去,甚至也觉得她们也是心怀嫉妒来刺我的,当即摆了脸色给她们看。现今想想真既愧疚又窝心的,愧疚的是我并未听劝依旧有心无心地卷入了那争风的争斗里,窝心的是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如此真心地待过我。

度日如年的三日终于过去,我被一顶粉红的软轿迎入府中,一切恍然如梦。因为娶妾不摆宴席,所以林显引一入夜就过来了,我只见他的黒靴慢慢走近,随后盖头被掀开,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他,颀长的身形,挺拔的腰板,星眉朗目,俊俏非常。我突然有了勇气问他是否能满足我一个心愿,他浅笑:“但说无妨。”我说能否喝一次交杯酒,他定定地看了下我,而后温柔开口:“房中无酒,不如就以茶代酒,共许今生情。”

那夜,只记得红烛尽燃,烛光跃动,双影交缠,一夜云雨。只记得他在我耳边的低语:“你到是活得生动,喜怒哀乐,叫人一眼就看穿了。可她呢?面冷心冷的,一块捂不热的顽石,呵,这些年哪怕真是石头也该捂热了吧。”说完,他便自顾自地睡过去了,独留我久久未眠。我自然听出了“她”是谁,我开始有些清醒地知道了林显引或许不见得有多喜欢我才纳我为妾的,他只是对他的发妻有怨。

我像是在腊月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凉透骨子里,忍不住打起摆来。我忍不住侧过身看他安静的睡颜,依旧英俊。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越看越不甘心。明天就要见到那我耳闻已久的林少夫人了,到是要好好看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让这林显引曾如此执着地非她不娶。

第二天,我早早醒来穿戴梳洗再服侍林显引穿戴梳洗,娶妾虽没什么仪式,但给长辈敬茶以及我给正妻敬茶也是万万不可落下的。在我们一路走过去的路上,府里的丫鬟们都在偷偷地打量我,对我这新姨奶奶很是好奇,我都温善以对,现下可是拉拢人心的大好时机,怎能错过?待被引至林老侯爷林老夫人面前敬茶时,我尽量使自己落落大方些,我知道他二老对我的身份略有微词,不过这些侯门世家对妾看得都轻,认为不过是消遣的玩意,就如宠物一般。他们儿子喜欢那就养着。给二老敬茶时,也无甚波澜。

给单月敬茶时,终于有了机会细细地看清她的面貌,容貌是算不上美的,只能说是清秀,清秀中又带着点英气和清冷,配上她疏离的目光,英姿飒爽,傲气非常。脸上未施粉黛,身上没挂金银,头发只简单梳成高高的一束,虽身穿襦裙,但那么端正坐那里,精神十足,不禁让你有种错觉,仿佛坐于那你眼前的不是一位侯门的少奶奶而是一位建功立业的女大将军,威风凛凛,让人不住心生敬畏。我被她如此强烈的气场震了一下,不自觉地回头看林显引,发现坐于一旁的他也好似十分紧张,手用力捏着膝盖,余光不住地观察着单月,想看看她的反应,我有些拿不准他是想单月别有反应还是期待她有些什么反应。

敬茶时,我突然没来由地有点心虚,怕她刁难于我,给我难堪,转念一想,她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我难堪的话,那她也是没什么城府的人,于我日后立足到是件好事。这么一想,便有了底气去敬茶了,我低眉顺眼地走到她面前,半蹲着,恭敬地说:“夫人,请用茶。”她也不立马接茶,就那样静静地端详着我,面上无一丝的波澜。坐在一旁的林显引突然挑衅出声:“红裳,怎么还叫夫人呢?应该改口叫姐姐了吧。”话虽然是对我说的,可他的面确是朝向了单月,眼也紧紧地盯着她。看着他手不停地拨动另一只手上的扳指,我突然觉得他像个在长辈面前争宠的孩子,这多可笑。单月并不为所动,我也小心地揣度着她的心,她只是慢慢地接过了我手中的茶,慢慢说了声:“这倒是个貌美的。”还赏赐了一枚金簪,金簪上的蝴蝶展翅欲飞,灵动非常。我瞥见一旁的林显引的脸蓦的黑了,我心里都不住哀叹:这簪子怕是颇有渊源。唉,真是对冤家。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林显引夜夜留宿我这,单月也不起丝毫的动静,只是每日悉心照顾女儿。不得不说,她真是位好母亲,槿儿天资聪颖,在她的教养下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小小年纪才气了得却还不恃才傲物,进退有度,虽是女儿身却也深得老侯爷和老侯爷夫人的喜爱,每每林显引提起槿儿时眼里也是满满的骄傲与自豪。只是一点,或许是母女天性亦或是耳濡目染,槿儿对练武情有独钟。起先老侯爷是绝不答应的,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姐舞枪弄棒的像什么话,单月却支持槿儿习武,在她看来习武百利而无一害,防身自保,强身健体,何乐而不为?明着不行就暗着来,夜里偷偷地让槿儿练。为此老侯爷对她颇为不满,后来听说城里一个大户家里的孩子让人给绑了去,便也睁只眼闭只眼了,后来还特特请了当朝武状元来教槿儿,所以槿儿的身体状况一向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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