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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一个人并不难,只要你有足够的勇气、动机和坐牢的心理准备。
而一般情况下,凶手会在杀人的时候陷入两种情况,第一,就是受害者剧烈挣扎,进而引起搏斗、扭打,在这种典型范例中,目标的挣扎会催发凶手体内的某种化学物质,我称之为「你越不要我越想要的官人不要!」细胞,才不是什麽狗屁肾上腺素。第二,就是凶手成功先发制人,让被害者进入等死的阶段。
但相信我,要对第二种下最後一手远远比第一种要来得困难许多,原因很单纯,因为人类是非常简单的生物,一旦拥有了选择,就会开始犹豫,而犹豫往往会导致问题的孳生。
然而直到今天,我才晓得世间上有第三种类型。
「你不能直接到五金行买一捆绳子把我勒死吗?」
我和一名连名字都还不清楚的少女走在热闹的东区街道上,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好吧,我承认後面这句是我自己幻想的,我和她的年龄差距早已到达肉眼可分辨的状态。
「相信我,被勒死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之一。」我冷淡地说,双手插在口袋里,现在是该死的十一月,夜晚弥漫着几许凉意。
「喔……」她失望地低下头。这女孩子到底是有多想死啊?
离开酒吧前,我已经向她声明过了--「我可以成为她死前看见的最後一名人类」,但得让我决定行凶的方法。
用枪,最不可能的选项,噪音太大、没打准的话还会在她漂亮的身体上烙下好几个大洞;刀,弄个不好会搞得双方一身狼狈--加上说白了,我不想对她的头部下手,她有一张值得送进和风娃娃博物馆保存的精致脸蛋。
「那你想到其他方法了吗?」她眨眨一双细长的眼睛。
「还没还没还没!」我不耐烦地重复,「喂,你都在这个狗屎烂地方活十七年了,不差几个小时再去见阎罗王吧?」
「你会打开巧克力的包装纸,然後把巧克力静置在桌上好几个小时再吃吗?肯定拆开就忍不住要吃掉了吧?」她停下脚步,瞪着我说。
「啥?」我一头雾水。
「我的巧克力包装已经拆开了。」她郑重地说。
「你到底在胡扯什麽?」我还是一头雾水。
我和她就这麽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陷入对峙,几对被挡路的年轻男女毫不吝啬地赏了我们白眼。
「是不是要我在这里像要玩具的小孩一样哭闹,你才会给我答案?」她冷冷地读出这段本该属於争执中情侣的台词,违和及压迫感兼具。
「如果你这麽做,我有极高的机率在想到方法之前就进警察局了,你不想发生这种事,对吧?」我刻意压低音量,以免被发现我其实超害怕她这麽做。
「喔。」她耸耸肩,继续漫无目的地跟着人群移动,「反正我也不会真的做,太丢脸了。」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松了口气。跟上她的脚步,顺着绝大多数人移动的方向,我们发现自己来到了忠孝敦化捷运站。
车站永远都是一个转捩点,或许攸关分离,或许是相约见面,再者就是关於对方会不会想搭车换个地方把自己的头打破,三者都是十分常见的情形。
顺势我俩走下楼梯,进入地下车站。这地方对我很有利,若我忽然想逃离身旁的神经病,只需要在发车警示灯黯淡前的最後一秒冲入车厢,她连到底发生什麽事都还没厘清,我就已经在公寓里挑网飞的影集了。
我们坐在最车尾的爱心椅上,愣愣观赏着列车驶入驶出。
大概是第七班车进站时,我问她:「你叫什麽名字?」
「你要是知道的话,不会更难下手吗?」她抬起白皙的瓜子脸看向我,眉上的浏海被吹得凌乱。
「我们这行在接单时都会拿到目标的资料,有时甚至还包括对方求职用的自传、国小得过多少奖、最喜欢和讨厌的食物。我不晓得其他同行怎麽想,但至少就我个人来说,从来不会因为更了解对方而扣不下扳机。」我解释。
「但那是为了能更精确地掌握目标的行踪,对吗?」她反问。
「对。」
「可是既然我不会逃也不会躲,名字什麽的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吧。」
她说完後静静地盯着我,好像单纯想找个话题聊的我十分莫名其妙似的。虽然如果不知道她的名字,杀她之前还能够补上一句「再见了,陌生人」这类的帅气台词,但我就是想知道,或者,正因为自己已经发问了,就想得到一个答案。
「所以你更喜欢被别人叫『你』、『喂』或『狐狸女』吗?」我皱起眉头问,这时第七台列车正巧加速驶离车站。
「……狐狸女?」
她一脸困惑,我则伸出手指把双眼的眼皮微微往上拉。
「原来我看起来是这样吗?」
「差不多吧。」
「好丑。」
不知怎麽,当她毫不犹豫地说出「好丑」的瞬间,我有点受伤。
不晓得又几台列车呼啸而过,她才像突然想到似的,拍拍我的肩膀。
「怎样?狐狸怪。」我愣愣地问,此时的我正在进行一个打发时间的心灵游戏,计算来东区的年轻人究竟能把头发染成多少种不同的颜色。
「狐狸怪……」她跟着默念一次,表情有点低落,看来她真的很讨厌这个称号。
她和我四目相接,伸手指了指胸前学号的尾数。
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