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堂一直都是个行动派。
想到什麽做什麽，或许说有点容易头脑发热也没错吧？
李豫堂悠然自得的吃着自己面前的东西，完全忽略了面前那个人，那一张原本清秀的脸，早已经黑得不行了。
李豫堂面前的人正是如春鸣。
「你来干嘛？」虽然表情还是很冷淡，可是如春鸣此刻的心理极度的不耐烦。
「我？吃饭啊？」
「你没别的地方可以吃吗？」
「我就想来这儿呗！」
「你是闲着没事来找碴的是吗？」
「我吃个饭到你嘴里怎麽成了找碴的了？」
「不是找碴是什麽？外头有整条街的妓院你不能去吗？在这条小巷外还有数不清的饭馆是不能去吗？你这个连京剧都不懂的棒槌，为甚麽非要来我们这小小的香兰堂不可？」如春鸣忍无可忍，终於是骂出来了。
李豫堂到像个没事人一样，神色自若地吃着饭：「我乐意，怎麽着？」还可以烦你。
「那你找我做甚麽？」
这才是如春鸣真正觉得奇怪的地方，虽然他也不喜欢做相公，但他还是有一些「粉丝」的。平时他几乎没有闲暇的时候，每日除了唱戏就是坐台，怎麽这几日都没人找他？
李豫堂想了想：「我也不认识其他人。」
「那我可以帮你认识一下，你不要再来烦我。」
「我不要。」
听到李豫堂这一声「我不要」，如春鸣简直要抓狂了，他真的想不通李豫堂想干嘛？
但李豫堂可不知道如春鸣的心理活动，当然，他也不是很有兴趣知道，随意地问道：「对了？相公能干嘛啊？服侍男人？」
这问题换到了如春鸣的一记眼刀：「相公卖艺不卖身！至於能干嘛？看你想听曲、对对联、玩游戏，甚至想打麻将都行，除了卖身！」
「你才艺还挺多啊！」
「能少吗？还不都是因为你们这些『狎优伶』的家伙！」
相公的培养如同妓女，多是从小就买来教导，教授其琴棋书画等技艺。又因为进出相公堂子的多是文人、书生，相公必须做到提笔能在扇面作画、扇背题字，要有可以作诗、对联的文学造诣，更要做到坐能抚琴，站能唱曲的境界。
这就好比古印度的妓女，要会歌唱、舞蹈，甚至制作念珠、装饰佛像、建筑、木工等六十四项技艺，一切皆是为了有足够的知识取悦那些进出风月场的人物。
李豫堂对於如春鸣的这句话嗤之以鼻：「我可没那种嗜好。」
「没有你来干嘛？」
「不是说了吗？吃饭。」
眼看着话题又绕了回来，如春鸣乾脆不说话了。
盼啊盼，终於盼到李豫堂慢条斯理的把桌上的菜一点点的吃完，如春鸣以为自己终於可以脱离苦海，想不到李豫堂还没打算离开，坐在那儿和自己大眼瞪小眼。
「你到底想干嘛？」如春鸣有点崩溃。
李豫堂想了想，随意的说道：「不如你表演个什麽吧？」
如春鸣虽然不愿意，但总比两个人互看好：「你想看什麽？」
「你会什麽？」李豫堂反问。
如春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声音里带了几分傲气道：「文武崑乱不挡，六场通透。」
如春鸣话中的，「文武崑乱不挡」和「六场通透」，前者是指演员无论是文戏或武戏，崑曲或皮黄，无所不会，才能相当全面，而且演出的品质也相当高，是对演员的一种肯定和赞赏。
而後者的「六场通透」则是指对於「文三场」的胡琴、月琴、三弦，和「武三场」的单皮鼓、大锣、小锣，都能掌握运用的人，京剧的术语称作六场通透。
其实这两句通常是是用来称赞人的，如春鸣用在自己身上，不过是想让李豫堂不要那麽瞧不起他，左一句相公，右一句相公的叫。
但李豫堂只是疑惑的问：「什麽意思？」
听到李豫堂的话，如春鸣这才想起来，李豫堂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外行，根本听不懂这些。
如春鸣撑着头，坐在椅子上无力的叹了口气。
「怎麽？不表演了？」
「我真的不懂你是来干嘛的……」如春鸣喃喃着，然後问：「你对京剧到底了解多少？」
「唔？完全不懂。」
「怎麽会不懂？」
如春鸣问道，他不是很理解京剧有什麽难懂的
「唱得咿咿呀呀的，怎麽听得懂？」
「什麽咿咿呀呀，那是小嗓，是用来表现女性角色的。唱老旦或其他行当就是用大嗓了。」
「……老实和你说，我一个字也没听懂。」李豫堂诚实的回答。
如春鸣叹了口气解释道：「像我是唱得行当是旦，那种提着嗓子唱的唱法就叫做『小嗓』，净行、末行、丑行用唱法的就叫做『大嗓』，生行则是小嗓、大嗓兼用。」
「就算有这样的区别好了，但那种小嗓的唱法实在听不清再唱什麽，都不知道是甚麽内容，听着到底有什麽意思呢？」
「不都是一些平时就可以听到的故事吗？」
「是吗？」
「京剧剧本大都是取材自民间故事、唐代的传奇、元代的杂剧或崑曲老本，多是一些耳孰能详的故事，好比说……《三国演义》你总该知道吧？」
「嗯，知道啊。」
李豫堂打小在军队里长大，虽然没读什麽书，但军队里的前辈会给他们讲故事，四大小说可以说是背得滚瓜烂熟。当然《红楼梦》除外，军队里的大老爷们可不会读这种爱情故事，更甭说和李豫堂他们说书了，小夥子们也不爱听。
「像《群英会》就是取自《三国演义》中，蒋干过江劝降，周瑜宴请诸将与挚友称『群英会』，後佯装酒醉，伪造蔡瑁、张允的降书令蒋干看到，告知曹操後，曹操一怒之下斩了蔡、张二将的故事。」
「是有这麽一段，唱两句我听听。」
「没学过，不会唱《群英会》。」
「哪来这麽多理由，磨磨叽叽的，一句话，唱还是不唱？」
「你这人怎麽讲不听？我就是想反串[1]，可生、净、末的角色我基本都没学过，怎麽给你唱？如果是《龙凤呈祥》至少能唱孙尚香，《群英会》是真的唱不来。」
李豫堂露出受不了的样子看着如春鸣：「你们这京剧的讲究怎麽那麽多？真是麻烦，对了，你刚刚说的反串是什麽？《龙凤呈祥》又是甚麽？」
这羊毛[2]，问题真多！
如春鸣真想把它轰出去。
无奈老板千叮咛万交代，让他忍着一点。他也只能无力地说：「你怎麽什麽都不懂……？」
「没人教怎麽会懂？难道你要教我怎麽听京剧吗？」李豫堂半开玩笑的问。
「好！」
「什麽？」
「我说我教你怎麽听京剧。」
[1]京剧里的术语。指演员表演的戏部非其所工的行当，例如梅兰芳工的是旦行，演出《辕门射戟》中属於生行的吕布即反串
[2]京剧界对外行的称呼，讽刺人不懂京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