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你怎麽会觉得我是在逃避......可是不管怎麽说,你的出现总是逼着我去面对这件事,所以如果你想让我想起你就告诉我那些过去!」我坚决地说,眼神透露着我对此事的认真。
「说的简单......你以为说出那些过去是件容易的事吗?」他沉声道。
「那麽你就别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更别对我的记忆抱有一丝期待。」我微抬起下巴,表达我的不满。
「会期待是理所当然的。」他忽地转身背对我,连早餐也不吃,便脱下围裙走出吧台。
「因为我们曾经是彼此唯一的朋友。」站在落地窗前,他侧首看着我。
「唯一的朋友?我以前这麽没人缘啊?」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视线随着他的身影看去。
「你以前可是很孤......」话打住,他愣了一会,表情有些不自然。「很孤傲,所以只有我愿意当你的朋友。」
「蛤?原来我在大家眼中是这样的人?既然如此,你之前干麻对我这麽凶啊?在音乐班的时候也是!」我皱眉,不明白他之前对我的态度。
「那是因为。」他忽然收声,沉吟了好一会,便闭上嘴巴,头转向落地窗不再看我一眼。
暖暖的阳光,一道道穿透过玻璃,洒在背对着我的男孩身上,光线沿着他的身体画出与他同样的形体,以黑色的剪影映在洁白的磁砖上。
「我想那段空白的记忆大概是一段不太好的回忆,所以我父母才不告诉我。直到几个月前,在我妈去出差前,本以为她要和我聊亲生父母的事。所以那时真的很害怕,觉得一旦我想起那些事,那麽我现在拥有的事情都会有所改变。」我边说,边朝方禹昇走去。即便他逆着光,我还是能隐约看见他转过身,脸上那有些阴郁压抑的表情。
「你知道为什麽我一直说不出口吗?」他冷笑一声,「对有些人来说,能忘记的事是最好的,但对有些人来说那是难受的。而我就站在难受的那一边。」
他见我满是疑惑的歪头,便轻拍我的头,「再次遇见你,真不知道是命还是运。」
微抬起头,我再度对上他的双眼,那双黯淡无神的眼眸。
「真的不能告诉我?」看着他,我打从心底觉得对於这份遗忘感到愧疚。同时,我也觉得感动,如此久远的记忆,他仍然记得有关我的事。
「我不想浪费口水在你身上。」他肃然道,半晌又传来一声叹息,「但硬是闯入你的生活的我似乎也有错。」
我狠狠倒抽一口气,脸颊的温度立即飙高。就连对方所说的话,都被适才的思绪给湮没了。
「你干嘛?」方禹昇皱眉问道。
「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我毫无羞耻知心地问。
方禹昇先是勾起一边的嘴角,接着露出皓齿,笑的甚是灿烂,「哈哈,你反应还真是迟钝!」
我无言地傻楞在一旁,嘴巴张到连苍蝇都能飞进去了,现在是怎样......耍我吗?
「你是漫画看太多喔?闯进你的生活,就一定代表我喜欢你吗?」他挑眉问道,却仍笑的合不拢嘴。
「可以别再笑了吗?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这麽爱笑!」我冷哼一声,抬脚朝他踢去。
他机灵地闪过,往後跳了一步,「不是我爱笑,是因为你的想法真的很蠢。」看他笑到腰都弯了,我都不禁怀疑他是否有双重人格了。
「蛤!?」青筋一爆,我准备抬脚要向他踢去。
「开玩笑的,我只是很久没这麽开心的笑了。」他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那从今天开始你就应该多笑点!老是阴气沉沉,一脸想打架的样子可是会不受欢迎的喔!」我的嘴角不知何时也跟着扬起,待我意识到时,方禹昇早已止住笑意,调开目光,看向了遥远的皤云。
「我才不在乎那些事,对我来说都是毫无意义。」他的声音轻如绵絮,但我深知这句话的背後有着令人心碎的故事,包括我遗忘了他。
「说真的,虽然我不知道以前到底是发生了什麽事,可既然我们以前是彼此唯一的好友,这也没什麽好隐瞒的吧?」我拍拍他的臂旁,「像这样坦承,就算我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也是能从你的话里找到一些线索再去回想吧?」
「而且你明明就是希望我想起来的!」
当我自以为自己所说的话能动摇他心时,方禹昇骤然敛下双眸,低声道,「烦死了,早知道就不要说些多余的话。」
语毕,他与我擦肩,回到吧台前拿起围裙重新穿上,再抽出口袋中的黑头巾绑上。
即便方禹昇背对着我,我还是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其实是在害怕。
犹记得林苡倩相我哭诉过他的事,现在想想,也许那是他在历经两次与亲人离别後所留下来的後遗症吧。
在失去亲人的这段期间,他到底是如何一个人撑过来的?
望着他,我不禁悲从中来。一想到自己在失去了亲人以後,还有一对夫妇愿意收养我,更待我如亲生孩子般的疼爱,我便为此感到庆幸。
我不清楚他的事,但他却记得我的。
这一点都不公平,明明是两个人的回忆,凭什麽只有一个人记得?
『但你不是一直都在逃避吗?逃避一切,选择遗忘。』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了拳头,我猛然扬声问,「我现在不就在正视问题了吗?什麽都不说,什麽都闷在心里,你难过别人就不难过吗?」
那个别人正是指林苡倩。
「至少有那麽一个人愿意听你说,甚至是无怨无悔地陪在你身边。」
「这麽做简直跟讲别人的故事没两样。」他答的淡然,扭头回望身後的我,「况且我跟她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说吧?」
「比起看到别人因为我的话而露出的歉疚与不解,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忧伤。」
「一个人忧伤和一个人胡思乱想一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反驳,这句话也算是我之前要送他的回礼。
「才不是。」他嘴角扬起凄然的笑容,轻声道,「因为一个人忧伤,才能让别人幸福。」
「这什麽逻辑?别人的幸福跟愿不愿意坦露内心有何相干?」我完全不能认同他的话,「林苡倩就因为你的忧伤而忧伤!」
「真相只会伤害人,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其他的与我无关。」方禹昇不假思索,毫不迟疑地答道。
噤声,我一句话再也说不出口,唯独双眼被他的牵制住了。
透过他黯然失色的双瞳,我才发现一件事——在他装满故事的眼睛里,我的问题显得渺小。
***
仰躺在床上,我脑海的思绪全然被方禹昇的双眼给占据,看似清澈的双眼,眼底却深如黑洞般的无止尽,深沉又空洞。
到底是什麽事,我才会选择逃避那段记忆?
半坐起身,我看向墙上的史努比日历,不知不觉两个月的暑假就要过完了。在Sunset演奏的日子里,我过的无比充实,明明是为了赔偿弄坏别人的食材,反而受到别人的帮助。
工作结束当天,我背着吉他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口前看着招牌,迟迟不肯回家,方禹昇见状并无多说什麽,只是摆摆手要我快点回家。当时,我有一度差点就要流泪,对於这份演奏的工作,当我站在那个台上,不仅能消除我的烦恼,将我带到不同的世界,更能看见观众们的各种情绪。
他们的掌声、他们的笑容都是我在Sunset这一个月一点一滴地用演奏换来的,也是我难能可贵的回馈。
其实在那之後我也有些懊悔,倘若在工作结束当天就问方禹昇是否能让我继续待在Sunset演奏,也许我还有机会留在那个舞台上。
然我也自知,即便少了我,还是有更好的演奏者能取代。
呼了一口气,我伸手探入枕头下方,拿出偷偷拿走的泛黄旧照。如果能从这张一家三口的合照中找出些什麽,也许有助於找回那段记忆的一部分。
我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照片上,里头除了有幸福洋溢的主角,他们就坐的地方有着翠玉的青草,背後是栋日式洋房,以及连绵的山峦。
我瞪大眼睛,这个地方好熟悉……感觉曾经在那里待了很久?
我摸摸下巴,思索着,也许只要回去那个地方,自然就会想起什麽吧?可是我除了推测这里可能是山上以外,其余什麽也不晓得。
紧捏着照片,我起身走出门外,来到父母的房门前。既然妈想让我去看原生父母,那麽这就是时候了。
「妈,我进去罗?」我敲了敲门板两下。
「好啊。」妈说完的下一秒,门便被她打开,「怎麽了吗?这麽晚了这麽还不睡?」
我举起手中的照片,「我可以问这里是哪里吗?」
妈愣然,眼睛越睁越大,肯定是惊讶於我手上怎麽会有那张照片。
「你从哪里找到的?」妈从我手中抽走照片,定神一看。
「之前在椅子底下找到的。」瞧见妈不太对劲的表情,为了以防她可能会收回照片,我便拿了回来。「你说过我总得去看看我的亲生父母,难道是这个地方吗?」我指着照片中的日式洋房问。
「这是你以前住的地方。至於你的父母......」话到嘴边,妈忽然顿住,面有难色地看着我。
「他们不在人世了,是吗?」想必,这个答案是最让人难以启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