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十分冰冷的地方。
所谓的信任及依赖并不存在,一切都单纯只为了利益。
——这里是被称为黑手党的地狱。
「今天就这麽多吧。」
拔出狠狠刺入血管的针孔,几乎令人发狂的液体在体内游走,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鼻腔无法散去。这不是他第一次质问自己为何安居於此,他想大概是因为没别的地方可去。
作为一个无法自力更生的孤儿,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所以,就连这样让人作呕的检查都无法拒绝。
静静看着身穿白袍的恶魔取走样本,他坐在床缘。窗外的天空是如此蔚蓝,却只带给他深沉的绝望。
Estraneo——曾经他以为是自己归宿的家族。
原先一开始这里并不是如此单调的地方,他还有些许模糊的印象。似乎是个成员们都能开心欢笑的家族,收养了很多没人要的孩子,温柔亲切地照顾他们。
是什麽时候开始的呢?一切改变的那一刻。
想不起来,也不想再去回忆。
或许他一生都无法获得被称为「幸福」的、虚幻飘渺的事物。
周围相当安静,路上除了恶魔外谁也不在。只要温顺地接受检查与手术,就能够免去许多实验的次数。虽然大部分的人即便明白,依旧会去反抗。
这样的日子持续很久了。
他不知道那些伪善的大人究竟想从孩子的身上得到什麽,不绝於耳的惨叫呐喊让人几乎以为这里是拷问室。
……或许对很多人而言,拷问室可能更加美好。
「噢,是你啊。」
守着大门的男人在见到他後露出一抹微笑。
「进行得怎麽样啦?」
「……普通吧。」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总爱关心进出实验室孩子们的情形,偶尔还会买些点心零食偷偷塞过来,脸上总带着笑。
「喏。」递了一片巧克力给他,一面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男人温和地说着:「拿去吃吧。」
……明明与自己不熟识,却总爱做些无聊的举动。
并没有拒绝这份意外的礼物与陌生的碰触,他将之收进口袋,轻声道谢後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没有对男人的道别做出任何回应。
这样的人根本不应该在这个家族里。
黑手党不需要给予旁人同情与温柔,这样的情感只会招致自身的毁灭。
——事实上,正如他所想,男人消失了。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麽,也不想去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家族内部的异常与分裂常有耳闻,但作为一个孩子,他不必接触太多。大人给予儿童的任务很简单,就只是协助实验的进行。为了温饱谁也不敢有怨言,他与其他幼童们就这样有一天没一天的活着。
他恨着造成这一切的黑手党。
只要利益不是给予己方,便会毫无犹豫地抢夺甚至摧毁。
若不是因为这样,这个家族也不会沦落到要进行人体实验的地步。
他不太记得是哪一天了,从未去注意过日期的他只是默默踏进摆放冰冷机械的房间,毫无抵抗地躺上手术台,任由那些可怖的恶魔将一条又一条的皮带与束具绑上自己的身体。
听说封印在深处许久的那个东西,被检测出来与自己的匹配度很高。
现在的他即将迈向死亡,因为根本没有人能承受得了那东西的摧残折磨——几个恶魔们是这麽说的。
後来——
後来,他发现,自己也是拥有「选择权」的。
血色的视界看起来异常漂亮,那不属於自己的眼睛彷佛在燃烧。
他知道自己不讨厌也不後悔这样的选择与结果……或许,他早该这麽做了。
因此,在见到熟悉但又不熟悉的他们时,才会作出邀请。
让彼此往更加黑暗的深渊堕落。
「——要不要跟着我啊?」
*
早晨的阳光被厚重窗帘遮挡在外,昏暗的室内传来规律平稳的呼吸声。
纲吉是在一阵冷风吹过时哆嗦着清醒的。
他发现自己忘记把客厅空调调成微风,看来一整晚都在这种环境对身体的影响很大。
倒杯水滋润乾涩的喉咙,现在时间才六点出头。或许是出於对骸的担心,他比平时要早起很多。
先去完成早晨该做的几件惯例事项,当他倒了杯咖啡回到沙发收拾好环境,再度抬眼看时钟时已经是接近七点的时候。
来到自己的房门前,纲吉深吸口气,接着敛起气息,动作轻柔地开门。
丝毫没有光线透入的空间看起来依旧处於夜晚的模样,偌大的床铺上骸被厚重的棉被包裹,有些不稳的呼吸显示他似乎并没有获得安眠。
那是很微弱的呓语。虽然语气很轻,但纲吉还是能分辨出并不是什麽美好的梦。男孩的脸上布满细汗,衣服也被汗水浸湿,靛色的发丝黏在额上,脸颊有些红润。
「骸……」
轻声低语着,纲吉并没有关上门。回去拿了条毛巾沾些水,就着微弱的光线在床缘坐下,伸手用毛巾轻轻擦拭男孩略微湿黏的脖颈。
或许是感觉到那份陌生的冰凉,骸蹙起眉,却没有从梦中清醒,表情反而变得更加难受。
他没有办法替眼前痛苦的男孩分担痛楚。
纲吉沉默着进行手上擦汗的动作,期间骸不时发出的低喃让他觉得心里一阵阵刺痛。
不只是作为一个孩子,骸也是自己的守护者,或许在不知不觉之间彼此也有了比陌生人更加深厚的交情。他不想看见任何人在自己面前痛苦地哭泣挣扎,哪怕对方可能是自己的敌人。
骸梦呓的情形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缓和,最後终於恢复平稳的呼吸,这让纲吉松了口气。要是再继续下去,可能就得强制把人叫醒了,但这麽做会让骸无法获得充足的休息,从梦中忽然清醒的强烈後遗症他自己也体会过。
将变得温热的毛巾做一次替换後折好轻轻摆上男孩的额头,或许是与体温相反的温度很舒服,他的表情变得柔和许多。
确认他已经安静下来後纲吉回到客厅,抄起手机坐在沙发上查看许久前传来的讯息。
是Reborn传来的。内容非常简单扼要,只有一句话:「九点在你房间开临时会议。」
……为什麽要在他房间开会?
满脸问号的纲吉摇摇头甩去得不到解答的疑问,他快速浏览了各大新闻网,接着拜托狱寺待会替他带点吃的上来。
拉开窗帘的客厅光线明亮,整片落地窗完美地将景色尽收眼底。如今像他们这样的超高楼并不少见,视野绝佳的同时却也得承担太阳直射的困扰,但纲吉并不介意。温暖的阳光能带给他好心情,彷佛替一天的生活拉开序幕。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开会时间。Reborn从未迟到过,几乎是九点刚到门铃便大声响起,这带给他些许压力,如果不快点应门恐怕下一个发出声音的就是自己可怜的脸颊。
即便成年了,严格的家庭教师也不放过他的脸。该打多大力就多大力,丝毫不马虎……虽然他是很希望自家老师能就此放过他。
「看起来精神不错啊,蠢纲。」
「十代首领!早上好!」
紧跟在Reborn後面的是看起来精神饱满的狱寺。他满脸笑容,举高手中的餐盒晃了晃,「您的早餐我带过来了!」
「谢啦。」
接过温热的餐盒放到一旁,纲吉向山本打了招呼:「早上好,山本。」
「早上好,阿纲。」轻松地回应着,山本自动自发地在沙发坐下,毫不意外地迎来狱寺一阵训斥他无礼的骂声。
纲吉的房间几乎所有守护者都来过。毕竟撇除是首领房间戒备森严这点,作为朋友的守护者们自然是想来就来,他也不会特别去规范什麽。
而从没有进来过的,就剩总是来去无踪的云雀,以及对首领房间有微妙排斥感的骸。
「咦?」
探头出了房门朝外面瞧了瞧,纲吉有些困惑,「云雀学长呢?」
平时总是准时到达的云雀今天居然还没出现,有些奇怪呢。
虽说自由自在,但云雀学长作为守护者也会遵守基本的规定,至少开会这点小事他从没缺席过。
拿了杯子替自己倒水的Reborn表情没什麽变化,只是淡淡地回应,「去找迪诺了。」
「……迪诺先生?今天?」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迪诺先生现在不是在……」
「啊啊。了平跟云雀今天都不会来。」似乎并不怎麽在意这件事,他在山本旁坐下,「直接开始开会吧。」
虽然纲吉有些介意参与会议的人数加上自己只有四人的这件事,但既然Reborn觉得这样没问题那就无所谓了。
於是有关六道骸的临时会议就在充满疑问的情况下展开。
「今天开会的重点有三个。」Reborn开口道:「首先是关於这次任务的过程与结果……狱寺。」
「是。」
从携带的手提箱中取出几份装订好的资料一一发给在场所有人,狱寺将多余的收回去便开始报告。
「本次任务由隶属门外顾问的巴吉尔担任现场侦查负责人,执行者为雾之守护者六道骸,」简单说明任务相关资讯,狱寺的表情很认真。平常他在处理事情时几乎都是这样的神情,「目标为暗杀Worcester代理人Davy.Ralph与其实验相关人物及内容资料损毁——以上是报告书内的任务内容。」
「针对以上的几点作为依据来看,这次任务的完成度约达七成。」
这样的数字在平时可说是非常惨淡的。但纲吉知道,前面说的只是「任务目标」,还没算上後续的伤亡赔偿等内容……所有守护者中,能让任务完成度不是以目标作为评监标准的,也只有骸了。
「实际上六道骸只有完成资料的破坏与部分相关人员的处理,关键的Davy.Ralph下落不明、现场侦查班人员重大伤害……」
翻着报告书,狱寺有些不悦地冷哼,「以及六道骸本人的人身安全危害。」
应该是成年人的雾之守护者一夜间变成十岁不满的小孩,光这点就足以带给现阶段的Vongola无比严重的打击。
毕竟六道骸可不是什麽默默无闻的家伙。作为当代最强大的术士之一,一旦出什麽事其他家伙会采取什麽行动谁都无法预料。
「所以这个任务基本上算是失败的。」
对於这个结果Reborn看起来非常不满意,但他也没说什麽,只是冷着一张脸让狱寺继续报告。
「接着是关於现场的後续处理……就昨夜的现场遗留资料来看,Ralph的弹药并未研发成功,有多处不可解决的问题存在。」
十年後弹药是让使用者与十年後的自己对调,但现在的骸怎麽看都是倒带状态,而且时间也对不上……这个不明弹药的问题也未免太大了。
「包含数项弹药内容物检验与後续处理,Reborn先生的提议是交由将尼二与Bovino的研究班。」
透过玻璃桌内置的立体显示投影,狱寺快速操作了一下让几条需要表决的提议浮现在上头。
「最後需要讨论的是六道骸接下来的相关处置——Reborn先生,这部分应该……」
「我来说明吧。」
放下空杯站起身来,Reborn看向纲吉,「我提议在骸复原前,都交由阿纲照看。」
「欸?我吗?」
「现在总部里能与骸抗衡的人除了你,其他都在出差。为了安全起见,交给你是最合适的。」
这让纲吉想起之前签过的几张外出单。
Reborn露出微笑——充满黑气的那种——比了比身後的寝室,「而且不是有人一直说自己一个人住这麽大空间很寂寞,机会送到眼前还不好好把握住吗?」
……为了安全起见应该是送去医院吧。
而且跟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忽然暴走的幻术制造机一起生活……怎麽看都是自己比较有危险?
在内心吐槽着自家老师,纲吉有些无奈地搔搔脸,「可是我不太会带小孩……」
「骸可不是什麽普通小孩。」
「……」这麽说也没错。不对,他怎麽可以跟着附和呢?
「既然没有异议,骸就交给你了。」
解决对内部而言最棘手的问题後众人明显都松了口气。接下来的会议进行得很顺利,表决结束後Reborn叫了将尼二上来。
一身正装的机师看起来带有那麽点违和感,圆润的身材显示他似乎过得不错——纲吉有点搞不清楚到底一个机师是该像将尼二这样,还是像正一那样纤瘦。
「好久不见,首领。」他笑着向纲吉打了招呼,「按照计画,我将代表Vongola去迎接Bovino的研究人员。」
「就交给你负责了。」
「另外,也得找个人负责骸的身体检查……」
似乎早就与预料到这样的发展,一旁的山本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笑嘻嘻地说道:「先前Reborn就要我去联络那家伙,阿纲你之後再跟他谈谈吧。」
简略单调的小卡上只写了单纯的联络方式,一旁注记了「入江正一」四个字。纲吉有些意外地抬头望向Reborn,「我听说正一现在在日本的……」
「早就回来了。」他笑了声,一面把桌上的资料扫回手提箱,「一听见需要帮忙,他可是连夜飞回来的!得好好感谢人家才行,知道吗?」
连忙大力点了头,纲吉感动地收好那张卡。
没想到正一居然愿意冒着被姊姊记恨的风险跑回来……等事情告一段落得好好请他吃个饭才对得起他一片苦心。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十代首领。」一如往常朝他微微欠身道别,狱寺抓着他的双手,一脸认真,「如果骸那家伙对您做了什麽,请告诉我!我会炸飞他的!」
「呃……我知道了。」不过你大概也炸不飞他。
从连结门口摄像头的电子屏幕可以看见一行人已经浩浩荡荡下了楼,纲吉回身看向除了自己便无他人的客厅,再度轻叹口气。
「接下来……」
二修於2018/0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