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出版社，一上楼，就看见乱成一团，刚才坐着打电话的胖男人站起来了，却满脸忿忿地收拾桌上，把一个个的东西丢进袋子。旁边有个中年女人似乎在劝他什麽，另一边，另两个年轻的男女两手抱胸，朝他两人看着，他们脸上都是凝重。
蔡韶笙忙一步进去：「怎麽了？老周？张姐？」
中年女人看见蔡韶笙回来，欲言又止。
胖男人突然甩掉手上的一个东西，对蔡韶笙道：「小老板，我不做了！我受够那个老头！哪一次打电话去，我不是好声好气？小心伺候？每次说好到他家，还是看他脸色，不高兴不开门，在外面罚站，就上次——大热天赶过去，一口茶都没有喝，在外面等半天！」
他劈哩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话，我完全听不懂，可是对这紧迫的气氛感到紧张。我偷看看大家，包括蔡韶笙，他们似乎都知道在说什麽人。
蔡韶笙这时安抚：「老周，我知道，你辛苦了……」
老周道：「我不干了！」
蔡韶笙立刻不说话，倒是他旁边的中年女人出了声：「老周——」
老周低声道：「老板刚过世那时候，我早就要走了。」
中年女人飞快地看了蔡韶笙一眼，道：「老周！」
老周不理会，续道：「以前的事不提了，但是，老板走了已经两年多，这出版社就靠着一个老头赚钱，像话吗？我真的是看在小老板刚刚接手辛苦，不然这点薪水，能干什麽？」
蔡韶笙便道：「是，怪我能力不够，不能让出版社发展更好，我接手的两年多，好多人走了，你们大家今天还愿意留在这里，都是好心，看我爸爸的面子，是我对不起你们。」
老周闭嘴不语，另两个年轻男女一直不开口，现在看上去更没有开口的意思。大家面面相觑。就安静了一会儿，中年女人才开口：「小老板，我们大家知道你很努力维持出版社，这出版越来越不好做，是大环境的问题，不能都怪到你身上。说真的，我们都知道，现在这样，是比两年多前好了。」
蔡韶笙看看她：「张姐，谢谢你。」
老周彷佛还要说什麽，张姐似乎真正忍不住了，对老周骂道：「你啊，你不要动不动就嚷嚷要走，你走啊！你这个年纪出去，你以为还有编辑的事情做？我看你到大楼去当管理员差不多！」
另两个年轻男女霎时笑了，就连蔡韶笙也忍俊不住。笑声一出来，气氛马上改变。老周涨红了脸，可是不说话。
蔡韶笙道：「你们大家都是辛苦了，我真的非常感激，虽然这年头出版不好做，还是能做的，我不会拿这个当藉口，请相信我！就算这里真的撑不住了，我也不会在钱的上面委屈你们。」
她又对老周低声道：「老周，你跟我爸爸很久，你知道他的脾气，他总是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书，本来时机好没什麽，後来不好，他又走了之後，这里的样子你也知道，我们大家一块，不很容易地撑下来了，不是吗？你要走，或者张姐跟他们要走，缺一个，这里就不行的。」
老周还是不作声。她接下去说：「阮乔的那边，我知道，你一直受委屈了，要是你不肯再当他的编辑，不要紧，就换别人。」
老周瞥她一眼，略哼了哼。看上去大概愿意妥协了。
张姐跟着道：「就说不要冲动，小老板一定会处理的。」
老周彷佛别扭似的，倒是点头了。他像是为自己解围，生硬地转口：「唔，这里好热啊，太闷了。」
张姐顺势道：「是啊。」就立刻指挥年轻女人：「阿佩，把窗户打开。」
年轻女人连忙去开窗。一开，凉风吹进来，倒才要觉得刚刚这里空气的闷。
老周脸上讪讪然的，他抓抓头发，忽拿起桌上一只钱包，他看看大家道：「我去买喝的回来，你们喝什麽？」
年轻男女都说不用。蔡韶笙和张姐倒不与他客气，指名星巴客的咖啡。老周神情一堵，也并不抗议，就去了。
他一走，始终不发声的年轻男人立刻道：「小老板，我先说，老周不肯应付阮乔，我也不愿意！」
蔡韶笙还没有说话，张姐已经骂道：「你又乱什麽！」
年轻男人道：「我说真的，不然……」
蔡韶笙截道：「好了，小李，我知道，我答应你，不会要你去。」微一停，便问：「刚才到底发生什麽事？」
阿佩开口：「今天截稿日，老周打电话给阮乔，也不知道那边说什麽，老周越说越生气，那边就挂了他的电话。」
蔡韶笙听了，她便叹气。她无奈似的道：「这下子好了，就算老周还愿意去，阮乔也一定不要他了。」
张姐便道：「小老板，就剩下小李了呀，他不去，谁去？难道不拿稿子？」
小李神情一变，马上要说话，蔡韶笙突然转过来看我。她说：「赵雪，你去吧。」
我愣住，就看着她。
蔡韶笙走过来，把我轻推向前，对大家宣布：「正好，我跟大家说一下，这是赵雪，我大学的学弟，他以後要在这里做事。」
其他三人全部看着我，都有点打量起来。我整个十分拘谨。蔡韶笙向我一一介绍，张姐，小李，阿佩，还有去买咖啡的老周。我一个一个地点过了头。
小李上前来，向我道：「这样说好像不太厚道，但是你这时候来，真的太好了。」
张姐看看我，问蔡韶笙：「他可以吗？」
蔡韶笙道：「可以的。」就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顿了顿，朝她看去。她站到我面前，十分郑重似的把两手按在我的肩膀：「你真的可以的！」
我看看她，迟疑地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