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季,外头变得一片雪白,但不同的是,最近的阳光渐渐的变多了,在阳光的照射下,积雪十分刺眼,但也很快就融了。
春天又要来临了啊!
即使如此,我不会被那些假象给欺骗,室内还是时时开着暖气。
「今天也好冷啊!」我穿着单薄的棉衣,慵懒的躺在琴房的地板上,看着围墙上的积雪因为被太阳照射而融化、崩落。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麽复杂。
回想起那天,副班导羽田带着他的哥哥来到现场,父亲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访客吓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人人都说他的哥哥是个疯子,但却是难得一见的音乐奇才,仅仅七岁就能记下萧邦的所有练习曲,上了国、高中更痴迷於柴可夫斯基与拉赫曼尼诺夫,这个音乐家的一生成为羽田先生生命中的信仰,但父亲竟误打误撞的破坏了他的信仰。
拉赫曼尼诺夫将第一号钢琴协奏曲视为人生的污点,甚至曾经坏琴谱,之所以能流传至今,是他的亲友们藏起来的,羽田先生也是这麽想的吧?
是啊!污点怎麽可以再次公诸於世。
为了这种看起来幼稚的信仰,父亲赔上了双手,而他,也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虽然是个音乐奇才,可年仅十七岁就锒铛入狱,那一份精神诊断书让他免於死刑之苦,但在苦闷的监牢中,精神状况也变得越来越差,在羽田家的律师帮助下,他获得了出狱的机会,但已经十年了,世界变得不一样了。
他的心理便只惦记着一件事──那个将污点公诸於世的人。
身为黑泽影的儿子的我眼热得很,这让他再次燃起信仰的仇恨之火,但在摩天轮的事故中造成的伤害却不只我一人,跟一把手枪比起来,不过是吻仔鱼跟鲸鲨的区别。
犯下重罪的他原本不该得到任何人的原谅,但还是那份精神诊断书,这次连牢狱之苦都免了,直接住进了东京精神病院。
我不知道身为一个音乐人,却一辈子再也无法碰触到音乐事什麽感觉,但我看得出来,他在那里虽住得舒适,却并不快乐。
而羽田老师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讨厌拉赫曼尼诺夫的吧?一生下来便活在自己哥哥的阴影下,没有讨厌音乐就已经算是个奇蹟了。
这是多麽矛盾啊!结果他还是去国外留学了,即使知道自己不可能会超越这个哥哥,即使知道自己讨厌着执着於古典音乐的哥哥,还是选择踏上了这条路,或许他并不是需要什麽证明,只是想要解此逃避罢了。
就跟我一样,明明听不见了,还是乖乖的听着父亲的话。
我想起羽田老师说的话,「不需要了?」这话听起来就像是他对自己说的。
但是……
我们不是什麽都没有获得……。
我看向琴房的门口,那里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自从上次之後,山崎便常常来我家。
「哟!早安!我没注意到你们进来了,刚刚有说什麽吗?」我看着山崎扶着凪进来,并且关上了门。
“早安,雪!才说你怎麽没在弹琴呢!以为你出去了,没想到山崎说你正躺在地板上看着外面发呆,这是真的吗?”
我爬起来尴尬的笑了几声,并且理好头发,坐回椅子上。
「啊!太舒服了,一不注意就躺下了!哈哈哈!」
“是吗?但是地板很冷的吧?小心着凉喔!”
「是…是!」
我将视线撇向山崎,发现他嘴里在滴滴咕着什麽。
“真是的!为什麽我非得跟着进来不可啊?”
虽然他嘴上这麽说,但他还是从旁边搬了两张椅子,舒服的坐下了。
「所以呢?这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吗?」
“除了来看你死了没,其实也没什麽别的事,我是被拉来的。”
我没有对他的回答感到惊讶,反倒是凪先笑了出来,我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原来如此,他还是一如往常的口是心非啊!从小时候就是这样。
“这有什麽好笑的?我说的都事实啊!”他一紧张就脸红了,我因为他那可爱的反应笑出声来。
「凪,你这样太过分了!」
“你不也一样?你们一个听不见,一个看不见,有想过我这个全感官正常人的感受吗?”
「抱歉!因为只要看着你的表情,就能想像到你说话时的语气,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一被逼得说不出话来,一边滴咕着,一边离开了琴房。
只剩下我们两个在的房间,气氛倒显得有些尴尬了。
“我也是。”
「什麽?」
“我也是只要听到他说话时那气急败坏的声音,就想像到他可爱的模样,好像回到了从前呢!”
「这是你的不对,你下次向他赔罪呢!我也会一起的。」
“嗯!”
「我还真的没想到呢!羽田老师有个同卵双胞胎的哥哥,而且就这麽巧的在他留学回来的去年夏天被父亲碰个正着。」
“是啊!”他冷淡的附和着。
所以那个时候才会说不要随便走出门外,就连窗户跟窗帘都关得密不透风,但他总是瞒着我许多事,认为这是保护我的唯一方式,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我要是有一天全想起来了,又会做何感想?
什麽是灾厄?什麽又是希望?什麽潘多拉的宝盒哄小孩的神话罢了!
「对了!你应该有什麽要跟我说吧?你今天没有带小提琴,又不像是单纯来跟我聊天的。」
“真是什麽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呢!”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复杂,说是高兴,但脸上的微笑却像是装出来的,眉头深锁着,更有一种忧虑感,这让我的情绪也跟着有些低落“我的父、母亲要回来了。”
但在他说出口的那一刻,我就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多严重的事呢!这不是令人高兴的事吗?
「这样很好啊!我也好几年没看到叔叔、阿姨了,凪也是吧?都自己住在这里一年半了,应该多少会想念他们吧?」我兴奋的回应他,但他的表情却变得更复杂了。
事情难道不是这麽单纯吗?
“雪!”
「嗯!?」他睁开他那双清澈的双眸,彷佛能够看到我的样子望着我在的前方。
“如果是雪的话,一定能够明白的,我的心情就像当时阿姨回来的时候一样,那种感觉是很复杂的,况且……”
啊!如果是那样我的确能够理解。
「所以你应该要更积极得面对他们吧!?毕竟凭你的实力一定会被世界认可的!」但他似乎没有被我说的话打动半分。
“但是……。”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来是被这件事烦心着,而这件事大概又跟我有关了吧?
「但是?」
“不……,雪以後要怎麽办呢?果然是要上音乐大学吗?”
「怎麽了?这麽突然。前几天收到好几间大学寄来的甄选通知书,我想就从里面选一间吧!啊!当然能跟你一起最好。你呢?应该也收到不少吧?」
“说的也是,关於这个我会好好考虑的,毕竟我这样挺不方便的。”他笑着说,但我感觉他再敷衍我。
要怎麽做才能让他说出真心话呢?
「我也是一样的。」
“嗯!感觉这样坐着说话好有距离感喔!你能坐过来吗?”他用左手拍拍方才山崎坐过的椅子,示意要我过去。
我没有再拖沓,如果这样能够安他的心,这一点心愿我应该要满足他。
「怎麽了吗?」我看着他,他阖上了眼睛。
“我们是恋人吗?”看到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我立刻感受到全身发烫。
「你……你在说什麽啊?」心跳正越来越快,脑中里闪过四年前他对我做过的事,让我羞愧的想死。
他伸出双手触碰着我的身体,让我身体无一处不打起寒颤。
“这是当然的吧?雪正全身滚烫呢!”
「不要再说了!」我不知道这句拒绝的话说得有多小声,或许也在打颤吧。
可恶!我竟然被身体给背叛了!
“我的雪正在害羞呢!好可爱,但是我什麽也没打算做,放心吧!”看他这麽说我才放松了许多,而他也终於发自内心的笑了“你听好了喔,雪!”
「嗯!?」他将额头靠在我的右肩上,又将头抬起,我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好近,彷佛稍有一个动作就会亲到彼此,但为了看清他说的话,我不得不维持这个姿势,即使我的心脏快到赶上音速。
“就算听不见又怎麽样?当你我互相依靠时,能清楚感受到底此的鼻息,便是我们之间最大的幸福。我可以当你的双耳。”
我们两人憧憬彼此的身影,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有这麽一天。
或许这就是我们注定的美好结局吧?
如果是的话,那还真不错。
「嗯!那我也会成为你的双眼,就算我们不能够理解彼此的世界,但仅凭着这一丝鼻息也就足够了,能这样随时触碰你的脸庞,我此生无憾。」我侧身伸出双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瞬间在空中下坠的雪花们,被这一阵热风吹化了。
“我们交往吧!”
「嗯!」
他没有因此露出幸福的微笑,还像刚才说起他父母的时候一样,我有点意外,但也没有问他什麽。
“那个……,我有话跟你说。”他松开了我的双手,不像刚才一样缠绵。
「嗯!?」这时候的他彷佛离我很远,有种「他就要离开我了」的感觉。
“对不起,我说了谎。我三月就要去法国了,前几天父亲来信了,除了说这几天他们就回日本以外,他还说帮我办了留学手续,我会在那里念音乐大学,在欧洲的话,也方便和阿姨的乐团联系。”
啊!所以他今天才会欲言又止,原来早就打算离开了啊!我又要一个人了。
但是这对他来说是一条好出路,我应该要表现得很高兴才对。
「我以为是什麽严重的事呢!这不是很好吗?要好研究古典音乐果然还是要在欧洲留学呢……」我说着说着眼泪竟不受控得从眼角滚出,滑落脸颊沾湿了衣襟。
咦!?
「抱歉,明明是高兴的事,我却哭了……。」
“雪夜也不要勉强自己,觉得难过的时候就应该要大声的哭出来喔!”他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朦胧,眼泪不断的滑落。
我用衣袖擦拭着眼泪,尝试止住泪水。
「我才不要……我都已经满二十岁的男人了……哭泣什麽的……」
“……那雪也去留学吧!相信阿姨跟伯父都不会反对的。”
「嗯……」
“对不起,我要背叛你了,你没办法成为我的双眼。”他皱起眉头,依然那麽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发。
虽然视线朦胧,这是我依稀看到的字眼。
我停止手边的动作,但泪珠还是不断滑落。
「什麽意思?」
他轻叹了一口气,睁开了双眼,银灰色的光,有如夜晚的一轮明月,清澈得闪闪发亮。
我睁大了双眼,紧盯着他的嘴巴,就怕漏看任何一个字。
“我排到了视网膜的移植,四月就要去法国动手术了,对不起,这份痛苦最後还是由你一个人担着。”他露出痛苦难过的狰狞表情,眼泪从眼角滑落,好不美丽的脸庞,看着这一幕的我,心脏彷佛要停止跳动了。
我顿时说不出任何话,一方面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恶梦,但这个触感这麽真实,不像是在做梦;一方面我放弃了挣扎……。
啊!对喔!如果他的视力恢复了,就能省去很多麻烦,有了双眼就能看到指挥了,对他的音乐生涯无非是一大助力。
那你是在哭什麽啊?该哭的人不是我吗?
但是我呢?恐怕一辈子都是这样了,听不见任何声响的我,算哪门子的音乐家啊?
然而我却再也哭不出声了,泪水已被收敛,但是我的心,却一点一点的被剥削着,痒痛难耐。
“……但是我会回来的,一辈子都待在你身边当你的双耳,好吗?”
「嘛!够了,这样就足够了!如果能看的到这不是很好吗?说了这麽些话,一定口渴了吧!我去拿些喝的来。」我挣脱了他的双手,将凪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然後我关上了门,不过我也没有离开这里,我的背部贴紧了门板,就像是试着贴近了他的心。
“啊!要吃吗?”是山崎,他把装了饼乾的盘子递给我。
我没接过,还是站在那里,於是他便把手收回去了。
他倚着墙壁悠闲的吃着手里的饼乾站在我眼前,看着我失落的表情,他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原来你们全都知道了吗?」我对他说道。
“你说他要去留学的事?还是视网膜的移植?”
「哼!你们果然什麽都知道了啊!又只有我一个人被瞒着。」
“不对喔!前者我是早听说了没错,我以为他早就告诉你了,所以我没有多提,毕竟这种事还是听本人亲口说会舒服些吧?至於後者,我今天才听说的。这样不是很好吗?他以後就看的见了,你也不用成天把「如果能看的见就好了」挂在嘴边了。”
「我……又没有说出口。」
“这种事怎样都好吧?我眼睛又没有瞎,你心里在想什麽,总是不藏好,不然你干嘛老是手在他眼前挥啊挥的?没说出口,也全写脸上了,就只能瞒过他而已。”
「……。」我没有说话,心里只觉得惭愧,我跟他现在或许只隔了一扇门,这样的音量,他应该全都听见了吧?
这样的确是很好……。
但是……,我又是一个人了,……总觉得……。
……有点寂寞。
“你也别老是装的阴沉的样子,看了我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你这样子怎麽能称得上超越本大爷我的钢琴家呢?”
阴沉?
我睁大眼睛看着山崎,他刚才说我「阴沉?」
“有什麽问题吗?为什麽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沾到饼乾屑了吗?”他疑惑的看着我,并且开始用另一只手在自己的脸上摸索着。
「我阴沉?」
“蛤!?你不承认?不然你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应该要用什麽形容词啊?”
被他这麽一说,好像有这麽一点,一直以来我都为自己听不见这件事感到自卑,本以为说出来我就能因此改变了,结果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真是的!我明明就决定好了,怎麽能在这里裹足不前?
“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去吧!用你最擅长的方式去完成它。”山崎对我露出了笑容,让我想起了音乐会前兴奋不已的他。
不仅仅是他,羽田先生感动而流下的泪水、母亲那双温柔为我拭泪的手,父亲虽然严厉,但在最後一刻仍然时时为我着想,这些都给了我前进的勇气,更重要的是,那双银灰色月光般的清澈双眼,不就一直指引我的方向吗?
我最擅长的方式……。
那就再合奏一曲吧!
「谢谢你,山崎。」
“谢什麽?我有做什麽吗?”他笑着继续吃着他盘子里的饼乾。
你这不是唤醒我了吗?
我从他的盘子里拿了一片饼乾,放入嘴里。
刚出炉的饼乾香气十足,温热的在嘴里化开,甜味立刻与唾液完美交融。
他又立刻回到原本不耐烦的表情。
“不是不要的吗?”
「我什麽都没说啊!而且这不是我们家的东西吗?」我愉快的走向厨房,不知道山崎是不是又碎念了些什麽,想到这里,心情又不由自主的开心了起来。
………………………………………
我从厨房里拿了两杯热可可和一些饼乾,走回琴房的路上没有再见到山崎的身影,家里又没有别人可以跟他聊天,所以我想大概是先回去了。
我打开门之後看到,凪一直面无表情望着门口。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听到开门声後,高兴得皱起的眉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不就是拿点喝的吗?」
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果然不能够说谎呢!
「抱歉!丢你一个人在这里。你在这里都听到我跟山崎的谈话了吧?」我将托盘放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再从旁边拿了一把椅子来坐在他的正前方。
“不,我才该道歉,如果我早点让你知道的话,你就不会生气了吧!我以後再也不会像这样瞒你了。”我以为我惹得他不高兴了,见他这样对我说,让我舒心了不少。
「真的吗?我们约好了喔!……但是,你要是早点告诉我的话,如果山崎又刚好不在,我恐怕又得闹上一阵子吧?结果或许会比今天更糟糕呢!在有下次的话,你得想想法子安抚我喔!我可是很任性的!」他终於笑了,我这才放心。
“你说你拿了喝的,是什麽啊?”
「是热可可喔!」我拿起了一个马克杯,另一只手则握着他的右手,指引它让他握好马克杯的握柄,才松手。
“对了,你应该有什麽是要跟我说吧?”他端起杯子啜了一口。
「啊!被你发觉到了吗?哈哈!」我乾笑了几声,他依然是那个微笑。「凪!我们在你去法国之前再合奏最後一次吧!」
他又啜了一口热可可。
“好啊!你打算要谈什麽曲子呢?《离别曲》?”
「不,就快要到春天了吧!你离开的时候可能还有些冷,但应该是春天了。」我也拿起马克杯,喝呵一口热可可,温暖的感觉随即涌上,就像是春天提前来临了。
春天是万物的起点,也是终点,冬天的雪水融化之後,将融入春天的泥土里,滋润着一草一木。
而你将起程,有一个轻快的开始再适合不过了,而且我们当初会相遇也是因为这首曲子,缘分或许就是如此奇妙吧!
即使我听不见也不要紧,只要是这首贝多芬的《春》就没问题,因为我们俩的心在此时此刻是相连的。
“可以喔!”他爽快的答应了。
我看向窗外,积雪已经融得差不多了,不知何时还会在下,但我并不需要担心,因为春天就要来临了,这样的雪很快就融化的。
………………………………………
母亲在那不久之後就回义大利了,当然是为了工作的事,这倒让我想起父亲说他曾和母亲在欧洲跟管弦乐团一起排练,那一定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吧!
但後来我的出现,让他们不得不放慢了脚步来陪伴我,之後父亲的手受伤了,在外奔波的人就只剩下母亲一个,但更辛苦的是,她不仅在欧洲游走,还得时常回日本看看我们,凪的父母也是,但这也没办法,身为外交官的叔叔本就很难一直待在本国,倒是凪那个俄罗斯的妈妈常来,但也就是没住几日就走了,所以我跟他的第一次相遇才会这麽特别。
小时候有段时间,我都是在东京保母家度过的,要见他们一面似乎是件难如登天的事,因为那时候父亲正准备一个盛大的公演,我无聊的时候就会去弹弹钢琴,但自己一个人弹琴仍然无趣,就这麽日复一日,以为一段时间就会这麽过去,就在这个时候我遇上了凪。
他拿着小提琴对我探头,那一头金黄色的头发、银灰色的眼睛,明显与我们这些东方人不同,而且他的身高更是高了我一颗头。
他跟我说「刚刚弹琴的是你吗?」
但是他说的话我听得懂,却一点外国味都没有。
我们之後就常常在一起玩,一起合奏,山崎一家搬来之後,我们又有了更多的玩伴,母亲回来之後,觉得很开心,我终於交到了人生中第一群朋友。
然後我邀请他们去听父亲跟母亲的演奏,却在那时候发生了意外……。
已经过了十五年了,原本聚在一起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开,难免让人觉的感慨万分。
就在今天凪的父母亲跟我的母亲一块儿回来了,也就代表凪再过几天就要离开了。
「……後天下午就要走!这麽快!?」我仰头看着凪,他也是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以是傍晚时分,我以为这个时候应该会在家里跟他的双亲小聚,他却硬要家里的管家带他过来我家。
我们站在玄关门也没关的谈起话来。
“……没有办法,我要先去那边熟悉环境,为留学做准备。”
「但是在多住几天也好吧!他们都那麽久没回来了。」
“你说得很对,我也是这麽想的,但是父亲他後天就要起身去法国了,说我跟着的话他会比较放心。”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本以为这件事可以拖到月底毕业那天的……。
“那我明天就带小提琴过来吧!”
「嗯!那明天见!」
“等一下!”
「怎麽了吗?」
他露出平常招牌式的笑容,但在这个时候出现,让我不禁一颤。
“再见的吻呢?”
「咦!?」我吃惊的看着他,而後愣了一下。
“我们是恋人吧?”
「唉!!?」我感受到自己的声带强烈的震动着,发出的声音应该不小,我立刻回头张望,没看见其他人走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并且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你平常也没跟我索吻的吧?」
“哎?但是我们是恋人吧?而且我後天就要走了喔!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见了呢!”
我突然对他的逻辑感到四肢无力。
「但是我们还有一天吧?明天再……也不迟啊!」
“说的也是,但是明天这样众目睽睽之下真的好吗?啊~!雪真大胆,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害羞的。”
被他说的我倒有些耳热了,还好现在天黑了,管家看起来也不像会多事的人。
我叹了一口气,看着他吞了一口口水。
算了,豁出去了。
我伸出双手波开他脸颊侧边的头发,垫起脚尖、紧闭双眼,轻轻的在他柔软的唇瓣上亲了一口。
感觉他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但我没有睁开眼来看。
还没来的看清他的反应,我就拉了门把,把门关上了。
「明天见。」我在门後对他说。
其实他看不到的话,我根本就不用这样遮遮掩掩,这样反而让他猜透我了。
啊!失策!大笨蛋!我的反射神经。
我在心中悔恨着,一边用双手摀住烧红的脸。
或许刚才关门的动作太大,母亲走出来看了看。
她站在走廊的尽头,看起像是从饭厅里走出来的。
“怎麽了吗?吵架?刚刚还叫的这麽大声。”
「没有,我们怎麽可能吵架呢?哈哈。」我敷衍得笑了两声。
“骗子!你脸都红成这个样子了,还说谎。”
对任何人说谎的效果都有限,但唯独这个人不一样,因为她实在是太敏锐了。
也多亏他,我冷静许多了。
「什麽都瞒不过你,那我也不要自打没趣了,反正你什麽都知道了,不是吗?」
“咦?这不是很好玩吗?”
「一点也不。」我脱掉鞋子後,缓缓的朝我房间方向前进。
“你刚刚是不是在想「这个人也太敏锐了吧?」”
「是、是。」
“咦!?这也太过分了吧?没办法,这是我身为一个指挥应该要有的技能嘛!而且我也有没办法猜透的人啊!”我经过她的时候,她拉住了握的右手腕。
「这种事怎麽都好吧?」我回头无奈的看着她,她却笑得更灿烂了,脸上彷佛写着「问我」两个大字。
我叹了一口气。
「那个人是谁?」
“所以生下你之後,我变得更加有成就感了。”
父亲吗?
「我知道了。」我挣脱了她的手,走回我的房间。
同时我也思考着「为什麽父亲都猜不透」这件事。
不过我想他应该什麽都没事先想好吧?他跟母亲一样都事行动派得但是他沉默寡言,脸又生的严肃,让别人觉得他这个人高深莫测。
我回到房间後,又把乐谱翻了几遍,想着接下来应该要做些什麽才好,虽然要提留学的事不是难事,但说我是为了跟凪一起,这个理由为免也太牵强。
如果这件事也早就被猜透就好了。
微弱的月光透过单薄的窗帘,映照出淡淡的蓝色,我看着天花板想着想着进入了梦乡……。
那个春天是一切的开始,贝多芬的小提琴从被配角渐渐得变成音乐的主角……。
《春》是贝多芬第五首小提琴奏鸣曲,跟前面四首比起来,形式上有更大的突破,节奏也较轻快明亮,听起来就是一首快乐的曲子。
有些人可能不知道,贝多芬在这之前的作曲风格都是较为忧郁沉闷的,而且他当时正饱受重听之苦,照理来说,受情绪影响的他,应该会将这份抵抗命运的苦楚,表现在乐谱上,但他并没有这麽做,这首《春》不仅没有一丝沉闷感,还洋溢着幸福温暖的感觉。
或许他已经从耳疾的阴霾中找到一点明亮了吧?
我也是,应该要积极的去寻找才好。
………………………………………
隔天过了正午我便一直在琴房里待着,没有心思的翻阅着琴谱,但其实我找已记到骨头里了。
然後有个人开了门进来了。
是凪,父亲把他带到椅子前坐好後便离开了。
凪打开了盒子,小心翼翼得拿出小提琴跟琴弓,然後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然後将身体转向窗户,侧身对着我。
「随时都可以开始喔!」我对他说。
他顺了琴弦,点了点头。
但他却没有起手势。
“雪!”
「嗯!?」
“樱花开了吗?”
「正一处一处的开起来呢!」我看向窗外,庭院里正好有一棵樱花树,还只是含苞待放,但我突然想起学校的樱花,前几天已经开了,现在应该正漫天飞舞吧?
“是吗?那这跟东京的比起来,哪一个比较美呢?”
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但我只管回答他。
「我不知道诶!或许是东京的吧!虽然那边要全开的话还要些时日,但是到那个时候天气也暖和多了。」
“是吗?我倒是觉得这里会开得更漂亮。”
「为什麽?」
“这里是乡下吧?要是瞬间樱花全开了,那一定到处都是樱花花瓣吧?或许从天上往下看会是一片粉色的世界呢!”他露出幸福的微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赏樱了。
「这也太夸张了,但这里的确到处都有樱花树呢!」
“是吗?太好了!但是我赶不及看到今年樱花盛开的时候了!等到时候这附近樱花开的时候,你能寄几张照片过来吗?”
我看着外面的樱花树,因为风吹的关系,轻轻的摇曳了起来,就像是在要我替它回覆一样。
「那有什麽难的。」它应该也是这麽说的。
“啊!除此之外,我希望每张照片里都能看到你。”
「唉?这太强人所难了。」
“哈哈!开玩笑的。”他愉快的笑了,看他幸福的笑容,我也打从心里高兴得笑了。
“那就开始罗!”他举起琴弓放在琴弦上。
我也在琴键上落下第一个音符。
………………………………………
悠扬的乐章在我脑内响起,就像春风拂面,我绝不会忘记。
一直都是这样的,我总是追逐着他的背影。
啊!多麽美丽啊!
他柔顺的马尾随着身体的摆动晃动着。
仅仅只是短暂的三十分钟,是我今年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但是就要结束了。
好不想结束……。
不想要结束……。
汗水与泪水交杂,滴在琴键上,我已经分不清楚。
但一切都结束了,他就要离开了。
「抱歉!我还是忍不住。」
他还是笑着。
“那在日本的最後一个kiss怎麽样?”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伸出双手从後面还抱着他的腰。
再见!
我在心中默念着。
然後他轻松得挣脱了我的手,转过身来,他弯腰放下了小提琴。
空出来的双手探索着前方,最後他触摸到了我的脸。
“我抓到你了!”他睁开双眼,眼里充满笑意。
我没有挣脱,安然的闭上双眼,任由他摆布,随後感觉到我们的唇瓣叠在一起。
我的心跳得好快。
渐渐的我将我的下颚放松,他将舌头探了进来,与我交叠在一起。
但不久後,他却停止了动作。
我将眼睛睁开,想看看发生了什麽事。
转头之後,发现母亲正站在门前。
我一时之间没回过神。
“我……打扰到你们了,额……你们也可以无视我继续,没关系。”她睁大了眼睛紧盯着我们。
我羞红了脸将嘴巴捂住。
「我们……」即使我现在辩解也於事无补吧。
“你是想说「不是你想得那样」吗?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满嘴八卦的人吗?”
「唉!算了!有什麽事吗?」
“唉~我以为你们会继续的。算了!两个好消息跟一个坏消息,要先听哪个?”
「咦?」我看了一眼凪,他也是一脸疑惑「那先说坏消息吧!」
“不要,我想先说好消息。”母亲得意的对我吐舌。
那你问我干嘛?
「那好消息是什麽?」
“好消息是我已经帮你办好了出国留学的手续,是奥地利的知名古典音乐学校,这样你就能跟凪在欧洲缠绵了。”
「哎?真的吗?最後的那句话是什麽意思?」
“这个嘛!只是身为人母的一点私心而已,谁叫你们两个都是美男子嘛!”母亲像个少女一样的发起厨来。
而我跟凪只是尴尬的笑了笑。
「然後?」
“另一个好消息是,德国的医学研究有了新的突破,简单来说就是雪的耳朵有救了。”
「咦?这是真的吗?」我惊讶的看着母亲。
“坏消息是,因为以上缘故,你必须立刻收拾行李,我们明天就动身前往欧洲,还有你必须在一个月之内活用巴伐利亚语。以上。”
一切都来的太突然,我不知道该做什麽样的反应。
凪紧握着我的手,是那麽温暖。
这里果然是现实吧?
我抬头仰望着他。
“太好了呢!”他对我笑道。
「嗯!」
“齁……这个、这个是,又将是一个甜蜜故事的开始呢!”母亲一个人在门口自言自语了起来。
「嗯?」
“没什麽。你们可以继续刚才想做的事了。”她说完後离开了琴房。
我低头看着我们交叠的手。
终於我们的季节也要开始了呢!
看着外头的樱花树,随风摇曳着,屹立不摇在枝头上含苞待放,充满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