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以为……一切会如我所想,相当顺利。」方泽楷的双肩缓缓垂了下来,就像是累了,很难再承受住肩上无形的压力。
「我和叔叔成功了,我如愿待在这里,考上了这里的大学──修也如他所愿,考上了和你一样的学校……」
为了方泽修,方泽楷日日夜夜帮他远距离视讯补习,兄弟俩虽然天资都不错,可是方泽修不爱念书,只能靠着方泽楷的重点式复习提高分数。幸好短期高压政策奏效,方泽修如愿上了那间大学。
大学期间,兄弟俩相隔遥远,却总能时时知晓对方的状况。所以最先发现异状的,其实就是方泽楷。
他发现方泽修在某时候开始,有些不对劲的症状。他的身上很容易因为一丁点碰撞就有了瘀青,还有牙龈容易出血,以及时常低烧倦怠。但为了怕舒容乙担心,方泽修从来就没有说出这些事情,表面上也毫无异状。
就跟方泽楷那时候──极为相似。
某个周末,他实在太过害怕,冒着被舒容乙发现的危险,直接杀去方泽修的大学,把人硬是拖去检查。
结果,天不从人愿。
十六岁那时差点杀死他的隐形炸弹,却在相隔不到几年,成了要绞杀方泽修的恶魔。
兄弟俩并肩坐在医院大厅,方泽修手上握着报告,没一会,他把它全部撕了。
「你得接受治疗。」方泽楷没发现自己声音都是抖的,他努力扬起微笑,对方泽修说:「我会替你找骨髓──只要找到之前那个人……一定会有救的!」
是啊,一定会有救的,就像他当初那样。
「如果没救呢?」方泽修笑了一声,好像不太在意,往後一靠,动作大喇喇的,好像生病的根本就不是他,「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都不要为了害怕分开,就欺骗自己。否则之後更难受而已。」
这时候,他的成熟和淡然──总算让他像一位大哥了。
「不过我也不会那麽乾脆放弃,我会接受治疗……可是,得在我做完一件事情以後。你等等我吧,好吗?」
方泽楷深深凝望着他,好半晌,说:「好,那你也等我。我会找到……那个人。」
他们对彼此做出承诺,却也各自失约了。
方泽修回到学校,若无其事的样子确实让人看不出什麽异状。瘀青好说,让舒容乙以为他去打架,他也不用特别解释。可是他明白自己的身体只会越来越糟,势必得离开一阵子。
他不愿意立刻离开的原因──就是他答应过舒容乙……要替她过一次生日。
就这一次,一次就好。
那天早上,他一大早就去蛋糕店取了特制的蛋糕,他心想──他要像母亲以前帮他们兄弟俩庆生那样,先把她的眼睛遮住,接着将周围的灯光熄灭,把蛋糕上的蜡烛点上火苗,然後──缓缓走到她面前,跟她说……
「小乙,生日快乐。」
我不知道我还能陪你过几个生日,但这一次的,我会帮你过。
他脑中做着美梦,却在一个晕眩踉跄──猛然重重摔倒在地。他的反射保护失去作用,未用双手去支撑保护,鼻梁被这瞬间力道就撞断了,嘴中和额头同时鲜血涌动。痛觉离他有点遥远,因为他把模糊的目光定在了那盒蛋糕上。
蛋糕盒被他压在身下,奶油从箱子里溢出,五彩缤纷的,全和在了一起。
多麽美丽。
「同学、同学──你还好吗?」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四周传来惊呼声,他感觉自己被人七手八脚扛起来放到推床上,一双灰蒙蒙的眼睛望着天空──鼻子里除了血腥味,好像还能闻到奶油的香味。
眼中一片模糊,向来叛逆坚韧如他,流下了一滴眼泪。
医护人员只当他伤口痛,在车上安抚:「同学,忍着点──就快到医院了!我们会连络你家属,他们很快就会来了!」
他没办法说话,舌头在跌倒时也被咬破一个大洞,麻痛到没有其他知觉。
所以,他只能在心里暗想──我会哭,不是因为痛。就差那一点,我就在楼下……老天爷却不给我时间,让我走上楼去──至少在我跌倒前,把这个惊喜送给她,让她知道──过生日,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听到这里,舒容乙忍不住摀上了嘴。
她那天在公寓里,听见了外头的救护车响。她走到阳台,往下一看──可是人潮不少,加上救护员挡住了被扛上担架的人,她以为是发生了车祸,望了几眼,就走了进去等着那个说好要来找她的人。
所以,她没看见。
她没看见,躺在担架上的是她在这里的唯一依靠。
正因为她没看见,所以才会在他倒下时……
没来得及,反过来成为他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