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乙，其实答案一直存在，而且，我想只要是这本书的读者──都知道你一直想得到的答案。」方泽楷从他带来的公事包里拿出了一本书，看见那个封面，舒容乙便知道了那是什麽。
「这是试印品，印好後，我第一个拿给他看。」他把书放在桌上，推到了舒容乙面前。
「这是我一直想送给你的东西。里头……有这本书真正作家的亲笔签名，坊间的，全可以称之为赝品。」
因为，那些是方泽楷签的。唯独这本，是方泽修自己签下的。
他本来是想让方泽楷留个纪念，他自己也没想到──方泽楷并不打算那样做。
他忘记了自己的弟弟，多多少少带有算计人的那个特质。
「我帮他把一切准备完成，我帮他……做到他想做的一切。」方泽楷的双手扣了起来，目光低垂，「但我，并没有做到全部。」
为什麽他会提议用录影方式，是因为……他并不想要方泽修只留下声音。他清楚──他当不了一辈子的「方泽修」。终有一天，他会做回「方泽楷」。
当那一天到来，他必须让方泽修重视的人有心理准备。
「我其实答应过他……你永远都不会看到那个影像。」方泽楷的双手扣得更紧了，他貌似在忏悔，又彷佛在寻求宽慰，「我跟他说……请他当作这一切只是一场梦，经过多年未见──他看见了你，请他把想对你说的话全部说出来。」
那次录影，仅有方泽修一个人在场。方泽楷为了让他能将内心的话全盘说出口，只留下摄影机，等他回到病房──机器已经关机，而方泽修也躺回床上睡觉去了。
方泽修到底说了什麽，连他也不知道。
接着，他把笔记电脑拿了出来，同时将那两个随身碟放上桌面，沉声问她：「虽然你都听过了……但这些──是影像档。你如果愿意，我会陪你一起看。」
舒容乙死死抿着唇，突然一声哽咽：「好。」
插入第一个随身碟，影片从头开始播放──这次，不是只有声音。有清晰明亮的背景。他们一个一个看着，从医院、咖啡店、大学校园、高中操场、还他们曾去过的景点──舒容乙每看见一个，她就觉得好像回到从前。
回到……他们还不认识彼此，接着又开始相知相惜的种种。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将近十点，这个随身档里的最後一个档案放完，一切陷入沉静的黑，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方泽楷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接连将近三天没睡，他的精神实在到达一个极限。
「这最後一个……我不看。我想，这才是他留给你的最後讯息。」他露出疲倦一笑，「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舒容乙缓缓站起身，将覆於膝上的外套拿起来，轻轻盖在他身上，「你已经累了，好好睡吧，我叫计程车就可以了。」
方泽楷本来还想坚持，但看见她眼里的坚持，蓦然噤声。
「谢谢你，真的。」
她收起桌上的两个随身碟，小心翼翼放进包包里，隐忍着内心难以言喻的情绪，逐步走到门口。
「容乙……你，会恨他吗？」
恨他害怕自己不能痊癒就一声不响离开，连句话都不说──即使知道她身陷水深火热之中，也没有出现充当她的依靠。
他懦弱，他怕自己不能成为她眼中那个强大自信的方泽修，他害怕自己一天一天憔悴使她难受，但他最害怕的是──他再也不能成为她的庇护。
「我不知道。」舒容乙一声轻叹，思绪太过浓厚，早已把所有情感混合在了一起，分不清是爱多了一点、疼多了一点，还是恨多了一点。
「那你……还愿意，去看他一眼吗？」
好半晌，舒容乙都没有回答。
「你可以不用顾虑我，我就只是想……他不要有太多遗憾。」
舒容乙依旧没有回头，泪水早已经模糊她的视线，她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方泽楷的手机传来讯息：「明天，去见他吧。」
方泽楷紧紧攒着手机，重重敲在了自己眉心。
「哥，请原谅我……我当不了你口中说的方泽修。」
即使面容再怎麽相似，揣测得再怎麽像……
这世上，都没有谁该是谁的替代品。
＊＊＊
舒容乙回到家後，失魂落魄地坐了好一阵子。忽然，她像是想起什麽一样，颤抖着手打开笔电，将那个她当天根本没听清楚声音的最後一个影像档案打开。
画面中，那个单调的背景，还有那抹纤瘦的背影──陡然清晰。
他先是走到窗台边，远眺着湛蓝的天空，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舒容乙以为画面静止了。
忽然，他缓缓转过身，朝着萤幕走近。最後，坐在萤幕前，叹了一口气。
「我最亲爱的小乙，依我那个笨蛋弟弟的性格……他肯定不会看这个档案，所以我才能放心……告诉你，我心里的愿望。」
她怔愣看着，然後任由眼泪溢流而出，「我知道、我知道……我明白，你内心的愿望是什麽。」
她和方泽修相处了好一段时间，她明白──那个人不会故意让方泽楷背负一个替身的罪恶感。
影像里的方泽修笑了笑，「小乙，你肯定懂得吧？他是个傻瓜，他不眠不休地替我完成所有的心愿，却忘了……他自己的。我知道他肯定会向你坦白，也明白他会告诉你一切……我早已接受这个事实，我相信──你也是。」
舒容乙无法控制地摀嘴流泪，即使在这个只有自己的空间里，她仍不敢放声恸哭。
「我和你，结束在过去分离的那个瞬间，那是我的选择；但你和他，在未来的时空里──还没有结束。爱从来就不是单独和占有，我爱着你们，永远会爱着。」
他缓缓把手伸出来，做出一个彷佛捧着东西的动作。
要是她当时就在他面前，或许就能感受到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捧起她的脸，如此不舍和眷恋。
「我最亲爱的小乙啊……」
画面里的他，就如现在的舒容乙，脸颊上流下冰凉的水珠，可是他的脸上却绽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如此耀眼。
「谢谢你，曾经这样爱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