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我带到你们班，随便挑个位置就要我坐下。我想开口为自己失约而道歉，看着你的脸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你笑得痞痞的，好像方才那股怒气不曾存在过。
我们安静了一会儿，你才语带调侃地打破沉默：「我们班这节体育课，有人会帮我想办法，啊你这个乖宝宝不怕翘课吗？」
「我才不怕。」想起乖宝宝那个关键字，又忍不住回嘴：「不要叫我乖宝宝。」
你无视我的抗议，反而巴了一下我的头，「靠你很没品欸，我还以为你生病了之类的，不来也不会说一声，害我跑去你们班找人，跟你朋友在那边瞪来瞪去好像在抢女人一样。」
听见你这番话，心跳随即漏了一拍；又看到你自然的脸部表情，便知道你只是无心。
我还在发呆，你就唤了下我的名字：「欸，林忻忻。」
「啊？」我随口应了声。
「你觉得我这个人怎麽样？」你忽然这麽问，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听见你语气的转变，我稍稍集中精神，这才发现，你那双乌黑深邃的双眸，不知从何时开始，正直勾勾地凝视着我──四目相接的那一瞬间，心头涌上一股慌张的感受，总觉得，我脑子里在想些什麽，好像早已全部被你给看穿。
「……你很漂亮啊。」
不明白你的问句是出於什麽心情，也不晓得你是不是发现什麽了，我紧张地咽了好几下口水，最终只是这麽回应。
而你听见我的回答，少见地呆滞了好几秒，最後爆笑出声：「哈哈哈……你是白痴喔？我不是问你这个啦，这还要你说喔，你真的很智障耶哈哈哈……」
我傻傻地看着你笑得如此豪迈的模样，原本因教室门口那场对峙而紧绷的身子，终於慢慢放松。
直到你笑够了以後，你又巴了一下我的头，「欸，你认识我吗？」
「啊？」这又是什麽奇怪的问题？
「我说……你好，我叫陈念薇，请多多指教。」
这麽说完，你便伸出手，朝我扬起灿烂的笑容──後来想想，当初的我们竟然可以认识将近一个月却从来没叫过对方的名字，也真是够奇葩──我呆了几秒，才搞懂你刚才问的问题、也才搞懂你的这句话是在自我介绍，赶紧伸手握住你的，「我、我叫林忻忻，请多多指教。」
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这一天，你因我的反应而下了怎麽样的注解。但其实，我真的没打算隐瞒我早就听过你所有传闻的这点，我就只是……面对你的话总是来不及反应，你也就认定我什麽都不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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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来，我趁着钟响时班上乱哄哄的，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幸好翘掉的那一堂课任课老师刚好是个打混摸鱼的教师，我顺利蒙混过去；而关於中午时刻和小依的那段争执，原先我只想着，好好地跟大家沟通、让大家知道你不是多差的人就好了，没想到事态会变得那麽严重……在那之後的下课时间，原本和我只是普通同学关系的人一直偷瞄我、不停地窃窃私语；至於那四个和我一年来都以姐妹相称的女孩，更将我当成空气一样忽略──这样的情况只维持了短短几节下课，就让我的胸口闷得生疼。
没关系的，只要诚恳地和她们道个歉，就能和好了吧？这麽想着，我在体育课时鼓起勇气走向刻意对我视而不见的她们，才刚说了句「我有话想跟你们说」，就被小依给打断。
「和陈念薇那种人当朋友的人，我光看见都觉得恶心想吐。」
小依连看也没看我，用极度鄙夷的语气讲完这句话後，便绕过我就走。
见她这番举动，我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剩下三个人停在原地，面面相觑之後，看向我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点心软和不舍；她们似乎正思索着该说些什麽才能缓和气氛，小依却又朝她们喊了一声：「留在那里干嘛？小心被她弄脏全身。」
我真的不懂，明明是这麽不堪入耳的话、明明我们在今天中午以前都还如此亲密，王昀依怎能把话说得如此顺口，一副她老早就憎恨着我，此刻终於能好好出一口气了的模样？
好似被人狠狠重击了一般，我几乎快要站不稳，她每一个尖锐的字眼，都毫不留情地在我的心上画下深深的伤痕，散发出来的血腥味浓稠又苦涩，弥漫整个心头；原先在心里拟好的道歉稿已经全忘了，我把眼泪逼回眼眶里，就算快承受不住也不能示弱，至少要维持住该有的尊严。
我尽可能地让自己冷静地回应：「王昀依，你说话太过分了吧。」
她安静了几秒後才又开口：「忻忻。」
听见她用如往常一般温暖而熟悉的语气念着我的名字时，我还以为她知道自己太超过了、还以为一切要没事了，可没想到她的下一句话，语气又丕变。
「事情变成这样是你自己选择的。所以……你好自为之。」
这麽说完，小依便转身离开，渐渐走远。剩下三个朋友迟疑了几秒後，最终也选择沉默地绕过我，连一句安慰也没有。
从那天开始，我不仅和要好一年多的朋友们绝交了，在班上甚至成了隐形人似的。
一部份是因为小依的态度。小依一直都是个人缘很好、个性讨喜的女孩，始终是群体里的中心人物，和她亲近的人就不用说了，一定会站在她那一边的，而和她的关系普通的同学们，也因为她的性格都喜欢绕着她转、顺着她的意，她这麽直白地表现出讨厌我的样子，大家都看在眼里，没人会想和她作对。
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我翘掉那一堂课的时候，虽然老师没发现，班上的同学却都目睹了那个过程，而在这个班级之中，「陈念薇」三个字本来就是没人想产生关联的名词。
於是，如同背水一战，我与你的关系，建立在我没有任何退路可走的情况上──可是，我还不晓得自己究竟是为了什麽而战，就已经伤痕累累得落败，只能躲起来，独自舔拭伤口。
在那之後的日子，每一天都水深火热；我也分不清，这种痛苦究竟源於孤单、还是出於对於小依她们的在乎？我只知道，以往的上学时光，虽不至於充满期待，每一天也都还算平淡温馨，可在那一句「你好自为之」结束了我的友情以後，校园生活就只让我感到恐惧。
上课的时候，我总逼自己专心在课程内容里，尽可能的不去注意同学偶尔传着纸条讲着耳语、看起来如此快乐的模样；下课时间，我要不是在睡觉、要不就假装认真读书，尽可能地不去注意其他人……只是，无论我再怎麽努力克制，有时候，目光还是会忍不住飘向王昀依的座位。
明明就已经被孤立了，她的背影却依然带给我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因为身高较矮，小依从刚入学就一直都被分配到靠近讲台的位置，以前的我经常盯着她的背影看，等她回过头来，注意到不想专心听课、精神涣散，正看着她发呆的我；偶尔，我还会趁着老师不注意时，丢团纸球和她传话，见她偷笑的样子，我也变得有精神许多。
而此时此刻，我盯着那抹始终熟悉的背影，不禁在心里头苦笑──王昀依能狠成这样，还真的挺了不起呢，想当初那个淘气的女孩，明明总爱拉着我的手，说要一辈子相伴、说我是她最珍重的人。
这样孤独的状况，成了我校园生活的常态。一开始还会感到痛苦、後来渐渐习惯，最後甚至反过来觉得庆幸，至少我的状况没有糟糕到被同学欺负，我不过是透明人罢了──这麽想着的自己，连自己都觉得卑微得好可笑，却又无法改变这种局势。
幸好那时候的我还剩下你，虽然，我会变成这副德性，其实也是因为你……每天一次的中午碰面，你从没失约过，这是支撑着我继续留在这所学校的唯一动力，要不是如此，或许我早已向家人提出转学的请求；我们依然聊着没营养的话题，不谈彼此，只是讲讲他人的八卦、顶多聊聊彼此感兴趣的事情，没什麽话好说的时候，就放空思绪，一起绕着操场散步。
我们之间，好似有着某种潜规则，你从来不和我谈论自己、也不会过问我，所以我也学着不闻不问，一半是配合你，一半是没勇气去面对过得很不好的自己；那段时间的我们，明明每天共享半小时的时光，关系却不晓得该说是熟悉还是陌生，我唯一能肯定的是，我对於你，除了喜欢，又多了一份依赖。
而在我们短暂的相处中，我最最喜欢的片段，就算过了好多年，我也都还记得。那是当你喝了太多酒，有些醉醺醺的时刻──我们肩抵着肩，双手交叠，你总会逼我和你用同一副耳机，一起听着你喜欢的歌；平常总是牢牢握着我的那只手，会因为无力而转为轻轻摆放着，拇指头在我的掌心上，随着节拍轻轻敲打，若即若离的触感像在心底搔痒一般。
你喜欢的那些歌曲，调性大多都灰蒙蒙的，很不像你会喜欢的类型。当你轻哼着歌曲时，那望着天空的侧脸，隐约散发着淡淡的悲伤，淡得让我分不清楚，究竟是歌曲所致，抑或只是我的错觉。明明你仅是随意吟唱，当我凝视着你失焦的双眼时，总感觉自己就快落泪。
至今我仍不确定，我的眼眶是因为什麽才变得湿润？或许是歌曲本身就足够令人觉得伤感、或许是日日夜夜累积下来的强烈孤寂感在作祟、或许是你唱着歌的口气触动了我心里的某一块角落……又或者，其实只是因为，光是感觉到你我的身子紧紧相依着、听你在我耳边低声吟唱着，这一件简单的小事，都让初次和心仪的人如此靠近的我，不知究竟是幸福还是心慌，总归迷失了自己──只剩下你的我、喜欢着你的我，总渴望能再和你更亲近些，却又害怕自己会因而更加喜欢你，如此矛盾，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