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素着实怔了，但是，那诃绝不会骗她，何况她亲眼看见族中几个长老偕同姥姥去找了穆谒，一副计议要事的派头，着实引起她的好奇。她当即掉头，瞒过了人，挨在墙外窗角下，就听见里头的人说了许多天人的不是。不怪他们这麽想，往常连天上那些神仙拿他们炼药一向拿得顺手。
只有猷浅帝君为他们辟出一块生存之地，然而一晃眼，几万年过去了，这恩情虽莫敢忘，却也已经淡掉许多。阿素心知肚明，族中太多人对无盐他们仍旧心有畏惧，恐怕他们的出现会为他们一族引来祸事。
不过她这时看无盐神色，着实也不懂了。她张张嘴，不由去望另一位神君：「我明明听见说他们要处置你们。」她顿了顿，又奇怪：「若不是这样，现在又为什麽要将你们拘禁在这里？」
清垣面色不变，也不答话，可他心里对阿素这一席话倒有点不同意。无盐不知道他所想，却听见阿素说拘禁，也同样不太同意。莫说他自己，在这里的大抵也没有谁能拘住了神君。
无盐想想，道：「可是一场误会？初时确实气氛不对，不过後来穆谒退去了那些人，只有我们三人说话，倒也是有商有量。」
阿素道：「你们後来说的话，我也是知道。」看无盐露出讶异，她略略一顿，又望见那位神君平静又凛然的神气，一时有点窘；：「我就偷听了一下子，但也不只有我偷听，外面一堆人在听着。」
无盐不由也要为她窘起来，着实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可见得穆谒规矩也并不严厉，
不然，他们在里头说的事情竟轻易教其他人听去。不过其余的人既然都听见了，必定也晓得如今回不去南海的事实。会不会他们所有人此时正乱着商量起别的？
无盐自忖着，不由去看看神君。神君像是若有所思，但看上去并不担心的样子。阿素正在这里，他也不便问神君的想法。他又去看阿素，她的样子却好像对无法回到南海的事实不怎麽失落伤心。
无盐感到奇怪：「既然你们都听见了，那应该知道……」他略顿了一下，看看阿素神情还好，说下去：「我看阿素姑娘彷佛不觉得怎样失望。」
阿素默了一下，道：「回南海的事本就渺茫，从来我也不抱希望，就算能够回去，又要怎麽回去？我族在这儿已经落地生根了，大家找了人，都生了孩子，建了房子，怎麽可能轻易弃之不顾。回去，也不过是长辈们的念想，现如今不能回去，倒也好了。」
无盐看她说得轻松，但说不定心里又是另外一回事。鲛人对故乡的一切分外依恋，若不是不得已，穆谒他们先人不会愿意出走，即使在这阿罗逻的发展不差，那回去的念想还是一代代传下来。
他想到他自己，从小离开家里最远也还在那天上，不过区区万年，当时他便分外想家，即使是现在，是他自愿随神君下界，总也会把家里的一切想上一想。可他总是能回去。
无盐径想着这些，一时沉默。倒是他不由去瞧了神君一眼。他现在不论想什麽做什麽，总不免要去看看神君的态度，除了怕冲动，彷佛更能够安心。不想他一看，却对上神君目光，他顿了顿，连忙装作无事掉开了。
清垣倒觉得奇怪。然而他本该不当一回事，却好像往心里留了神。他暂且按下这突如其来的古怪。他听完阿素的话，几番思忖後，心中也有底了。穆谒话里其实隐隐透出玄机，其与阿素所想的也没有分别，南海距他们太遥远，而阿罗逻这里好又不好。
清垣心想，症结大概就在圣果了。
阿素这时看他二人皆沉默，又急起来：「先不管这些，你们要是不想走，那先帮我救出那诃，我与她一块也好帮你们说说话。」
无盐道：「穆谒是她哥哥，大抵将她拘禁在她自己的屋里吧，想必不会伤害她的。」
阿素却不信：「穆谒这个人，他是个无情之人，他们娘亲走前让他照顾他们的爹，可谁知他爹病重需要医治，他竟把人送走了，丢到村外等死，我明白他怕请人来看病，会泄漏了村里的事情，可那诃哭着求着去见最後一面，他也不肯。」
无盐听得怔住，倒看不出穆谒是这样子。只当他不苟言笑，竟这麽无情？他不便说什麽，可不料听见神君问：「你晓得怎麽找到那诃姑娘？」
阿素点点头，「跟我来。」就急迫地推开门。
门外的两人听到动静，却不像方才那样阻止，倒又自发让路。无盐瞧他们神情呆滞，对周遭一切毫无所觉，心神丧失似的，更确定了是神君所为。他原以为神君一定不屑做这个。趁着阿素不注意他们，他忍不住道：「神君不是说普通情形下不可随意施法？这两人又何须教神君动手。」
清垣淡道：「我是说过。现在听你意思，倒好像很肯定是我做了手脚，我说不是，而你又亲眼看见了？」
无盐张张嘴，哑口无语。想不到对方可以面色不改的……耍赖？简直无法把这两字放到神君身上去联想，不料对方诠释这两字的意思，竟又诠释得很好，彷佛他这麽想是故意诬赖他，若更早以前，对方这麽说话，他一定不会往这方面想，反而还要正经地反省起自己。他想了几下子，蓦然吃惊，难道神君在逗他？
无盐怔了好一会儿。他看看神君，脸微微地红，低道：「我没看见。」他掉开眼，还是说：「不过我想一定就是神君您做的。」
清垣不料到他这麽回答。他方才倒也没有逗弄对方的意思，他那麽说也不奇怪，一向是他会回答的话——旁人总把他想得严肃正经，其实他时常睁眼说瞎话，素来与他相熟的都知道他的这点毛病。当然他自己从不觉得是毛病。
清垣没有说话，目光落在无盐的面颊上。他看着，思绪隐约落到很远的地方。他自己也有点不太明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