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麽多年，上学对小法来说是家常便饭，但没有哪一次她会像这样紧张。
从目睹事情发生後已经是第二天了，昨天请了假，算是逃过一劫，但今天可没这麽幸运了。小法心里清楚，却无法让心脏稍微缓和过快的跳动。
赵恩从那次电话後没再打给她，甚至没对她请假而表示任何关心，小法不知道该怎麽想，她知道情况已经很明了，赵恩肯定对自己没了感觉，但她还是难以想像，更不明白他为什麽不直接跟自己提分手。被人从背後捅一刀的滋味真的很难受。
现在她害怕的不是面对赵恩，而是自己会不会情绪崩溃，她不想在别人面前显得脆弱。到目前为止，小法好像只曾在酥克面前卸下心防，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怀里痛哭失声。酥克的存在对她的影响很大，她一直都明白。那天晚上她说出了她的心声，原本以为酥克会开些什麽玩笑，但他的表情却愣在那里，不发一语，好像她说出了什麽不该说的话，因此她很快转移话题，之後的时间他们却像那件事从没发生过似的聊着别的事。
她太鲁莽了，要是酥克真以为她对他有其他的意思那可怎麽办？她最不想要的就是造成他的困扰。以後这种话还是不要随便说出才好。
小法走在通往教室的走廊上，脑子塞满的是等会见到赵恩该如何应对的字句，起伏不定的心情都还没酝酿好，她却在距离自己有十公尺左右远的教室门口看见那两个此刻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赵恩背对着她跟另外那个女孩说话，两人看似有说有笑，那个女孩甚至拉扯着他的手臂，像在撒娇。小法停下脚步，她听不见他们的内容，事实上，她连别人经过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她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噗咚噗咚，不知道是在为自己打气还是在嘲笑自己。
终於她放开了他的手，不知道开口说了什麽，但嘴型看来像在道别，她对他挥挥手後，绕过赵恩往小法的方向走来，满脸洋溢着笑意和幸福。
小法再次感觉到心跳又加速跳动，她真怕自己会昏厥在这里。她没移动脚步，伫立在原地，看着那女孩朝自己前进。她等着她口出恶语，或者向她炫耀着自己得到了赵恩的心──然而，她却只是走过小法身边，彷佛没看到她，或者该说……彷佛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赵恩没有看见她，他在女孩离去後便走进教室回到座位上。
小法依旧站在原地，她感觉时间静止，所有的一切都凝结了，包括她的心。
当她开始抬起脚步、当她走进教室时，她很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心竟然开始平静起来。她发现如果不在脑中重复播放那些画面、不把那些紊乱的思绪放大，那她可以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假装他们从来没有过开始，假装……她不爱他。
或许这样就不用担心如何结束，就这样彼此疏远吧。
她才坐到位子上，关心的同学很快便围绕在她四周，询问她身体有没有好些。她很努力的扬起笑容告知他们自己没事了。这时赵恩从後头窜入人群中，他的表情高深莫测，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并不高兴。
「我可以把小法借走吗？」他问。
小法想说不，但其他人很快地点头。
「我们怎麽好意思当你们的电灯泡呢？」一群人一哄而散，留下他们两人。
「外面聊好吗？」赵恩不让沉默凝聚，他很快开口。
小法咬着唇，很是不甘愿。赵恩总算是来找自己提分手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第一段感情会是这样收尾，简直可笑至极。
她站起身，不理会赵恩便独自一人走出教室，赵恩尾随在後。小法一直走着，直至走到那条整间学校不会有人想行经的走廊上才停下脚步。传说三年前曾经有个女学生为情所困，因而选择在上课时间到这条走廊最後面的女生厕所上吊自杀。学校传闻通常都是以讹传讹，找不到什麽真相考察，但多数人都愿意相信，因此许多人都不敢靠近这条走廊。
小法原本也是把这条走廊视为禁区的学生之一，但此时已经没有其他地方更适合他们了。
「你想说什麽？」小法转过身面对赵恩，口气听来不容许任何欺侮。她希望自己的坚强装得够像。
「你昨天请病假，为什麽没和我说？大家都知道我们在交往，老师问我你去哪时我完全回答不出来，是最後她才接到电话得知你请假的事。你知道那时候全班都在看我吗？他们看着我的表情好像我们的恋情根本就不存在一样，我感觉真的很丢脸！」赵恩激动地说，他为自己抱不平的口吻令小法听了越发火大。
「你丢脸？那我呢？我请假的时候你也没打过一通电话给我啊！」
「那是因为我很生气！」赵恩咆哮道。
窄长的走廊回荡着他们的争执声，幸而现在离钟响的时间还很早，学校里多数的学生都还未到校，再加上这个不会有人想接近的地理位置，他们一点也不用担心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那礼拜日那天呢？你在哪里？」小法也开了火，大声地询问。
「你很清楚我爷爷……」
「够了！」小法断然打断他的话，她的眼泪又情不自禁的落下。装出来的坚强果然还是撑不了多久。「当你用那些谎言伤害我时，你都不会感到对不起我吗？」她怒目切齿地瞪着他，恨他怎能让自己的心如此痛。
「什麽……」赵恩开始时显得茫然不解，但没有多久他便恍然大悟，脸上很快闪过一阵羞愧。「你……怎麽会……」
「你有时间陪她，没时间陪我，还用你爷爷的健康当藉口……你怎麽做得出这种事？」她以手背抹去泪水，但新的泪痕又重新出现。「你还好意思怪罪我让这段感情显得不存在，你自己却一点忠诚都谈不上！」
赵恩看着她的泪水，听着她的责骂，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伸手向前，而她却冷冷往後退了一步，拒绝他的靠近。「小法，我不是故意的……」
「大家都说你很好，我也没质疑过，可是我发现我自己错得真的好离谱。」小法如今看见赵恩的神情竟有了悔意，她感觉自己正在把心放软，因此她把头撇开。
赵恩感觉心里隐隐作痛，他知道自己错了，他一直都知道，但眼下的他却不知道该怎麽样弥补。
「我不想伤害你，我发誓。」他的眼里充满真诚，但小法不想相信。
「伤害已经造成了。」她说，嘴唇则因悲痛和愤怒而颤抖。
她知道自己和他已经没有什麽话能说了，事情已成定局，真相也摆在了她面前。她还没把话说白之前赵恩就已经知道她在讲些什麽，他不仅没有解释更连一点反驳都没有，事实很明显，剩下的话多说无益。她走过他身旁时因为愤怒而没有测量好距离，让她重重擦过他的臂膀，但她毫不在乎。
赵恩抓住她，试图挽留。「小法，我真的爱你。」
「拜托你可不可以适可而止！」小法几近歇斯底里的哀求道。她的眼泪还没打算停下，自从跟赵恩在一起她不知道已经哭了几次了。
一点都不值得。
「我真的不爱晏芬。」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雷打进小法脑中。「你劈腿的对象就是她？『那个』晏芬？」她觉得好想吐，有种被人当众羞辱的感觉。「当初班上有东西被偷的时候，班导把我们班全部的人都叫去私下问话，结果最後被偷的东西不仅是在别班找到的，还是在你小女朋友的书包里。」她努力压下胸口的怒气，却发现一点用都没有。「赵恩，你的水准可以再低一点，那样的女生你都要那我也没什麽好说了。」她嗤之以鼻，再次准备离开，但赵恩不肯放她走。
「这是误会，她说她是被她们班的女生陷害的，我……」
「放手！我不想听你说那些！」小法使劲的想挣脱他。
「我从来没想分手……」赵恩宁死不从。「原谅我……」
「我说放手！」小法被他的粗鲁吓坏了，他现在的举动就像她父亲时时提醒她要小心预防的「恐怖情人」。她突然觉得赵恩会伤害她。
「小法……」赵恩一手抓住她的肩膀，另一手紧抓着她的手腕，他想要拥抱她。
「把手给我放开！」酥克冲上前，拉开赵恩的臂膀，顺势将小法搂进自己怀里，并反手扭过赵恩的手臂将他压制在墙上。赵恩大声哀嚎。
突然得到庇护的小法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麽事，她揉着发红的手腕，抬头便看见酥克盱衡厉色的俊容，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火大。但她很快地意识到他这难以浇熄的怒火正发自谁身上。
「住手！你弄痛他了！」她挣脱酥克的手，紧张地想拉开他和赵恩，但他不为所动。
「小法，退後。」酥克厉声道。
「你会把他弄伤！快把手放开！」小法哀求着。
听见她为赵恩求情，酥克更为火大，他加重力道。
「啊──」赵恩痛得脸色涨红，眼泪都逼了出来。
「方块酥！放手！」小法捶打着他的手，但他不予理会。
「你刚才在干什麽？」酥克怒声质问赵恩。
赵恩只能发出一阵闷哼，手臂扭曲的疼痛令他发不出声音，他感觉骨头正开始移位。
「求求你把手放开！」小法泪水满盈，眼里的心疼让酥克心往下一沉。他放开手时小法赶紧上前问赵恩的手有没有怎样，酥克再一次认清了自己的地位。
无论小法那天说了什麽，不可能的事果然还是不可能。
「老师……」赵恩看着酥克的眼里满是恐惧，他让那只疼痛的右手往下垂挂着，他不敢抬起更不敢去揉，手臂的痛已经快让他没了知觉，他有些担心自己再也无法打球。
酥克把视线从小法脸上移开，他看着赵恩，冷语冰人。「国立大学不用想了。」
赵恩的脸瞬间变为一片惨白。「老师，你不能……」
「相信我，我可以。如果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有下次──」一想起他刚才经过这条走廊时看到的画面，他不由得怒火中烧。他伸手攫起赵恩的衣领，怒目瞪视着他，语气带有威胁。「如果再让我看见你伤害小法，哪怕你成绩有多好、未来有多光明，我都会改变你的结局！」他松开手时将拳头往他胸口一顶，让赵恩的背部重重地往後撞向墙壁。酥克转过头再看了小法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赵恩瞪大双眼盯着地板，一脸惊吓，好似还难以将刚刚的消息吸收进去。他以左手紧抓着自己的头发往下跌坐到地板上。「数学老师……」他喃喃自语，声音小而颤抖着。「一切都完蛋了……」
小法见他如此狼狈、如此脆弱的模样，同理心又冉冉升起。「你先别担心，数学老师一定是误会以为你在骚扰我，我等一下去和他解释就好。」小法向他保证。她知道未来的大学规划对赵恩来说很重要，没有了国立大学的保证，等於断送了他的所有未来。没有哪个老师有资格这样威胁自己的学生，但酥克的权利不容小觑，他一旦下了断言，事情基本上就百分之百会发生。但她一定可以去和酥克解释，看能否让他改变想法，毕竟这样的惩罚真的太大了。
小法转身就要走，赵恩却叫住她。
「小法，你会关心我，表示你还爱我吧？」赵恩抬起头。
「你真是无可救药。」小法冷语道。她没再多看他一眼就往导师办公室快步走去。
∞
在导师办公室里，三两个提早到校想要准备资料以及悠闲吃早餐的教师们聚集在锺浩谚的办公桌前，刚刚起的话题让他们起了兴致，该做得事都给忘了。
「……所以酥克就把人给带走了？」陈艺伶吃惊地睁大了眼。
「是啊，」锺浩谚淡然表示，心里却为自己目睹一切有话分享而感到得意。「没看他那般激动过。」
「那最後呢？他有再把主任带回去吗？」陈若欣紧着也发问。她打开手中的保温瓶瓶盖，很快地喝了一口里头已经凉掉的水。
钟浩谚摇摇头。「主任最後是自己回到学务处的。」他歪着头，像是被什麽给难倒了。「不过也奇怪了，酥克那天请假，结果出现的时候就直接杀到学务处把主任带走，实在是很让人想不通。你们都没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好像被人戴了绿帽一样。」
「欸，会不会真的是这样啊？酥克不像是会为小事发脾气的人啊。」陈若欣那只手握保温瓶的拇指不断沿着杯缘来回滑动，脑袋全填满了这些思绪。「不会是主任被当场抓──」
从门外快步走进办公室的酥克让陈若欣很识相地赶紧闭嘴，他们都注意到了酥克今日的心情也不大好。
砰──
显然不是不太好，而是非常不好。一向好脾气的酥克竟然直接把他的手提包往桌上一摔，他拉开椅子重重地往下一坐，活像个刚挨完骂的叛逆学生。他伸手将头发往後一挠，模样看来焦躁又恼怒。
他们三人相互对望，每个人都在敦促另外两个人上前说点什麽，但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钟浩谚看着站在自己位子旁不知所措的两个女人，不免在心中小小叹了口气。这种事果然还是要他亲自出马。他站起身，陈艺伶立刻将路给让开。
「那个，酥克……」钟浩谚才开口喊出他的名字，酥克便倏地站起身，表情依旧难看。钟浩谚努力保持镇定。「你和学务主任……」
酥克离开位子，擦身经过钟浩谚走向门口时他冷语道：「分手了。」
他快步走出门口，留下办公室里的三人面面相觑，气氛再次凝结起来。
走廊上的酥克快步走往刚才遇见小法的那条长廊，他真气自己怎麽就这样又把她给单独和赵恩留在那了。虽然刚才小法对赵恩的关心令他既是吃味又是气愤，但赵恩那混帐他可是一点也不会再相信了。
他转过弯时，一个人儿就这样撞进自己怀里。他蹙起眉正想厉声怒骂，却看见小法伸出右手揉着自己的额头，整张脸都揪在一起。
「对不起唷……」小法半阖上的眼让她没能好好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好痛喔……」
酥克拉开她的手，伸出手为她轻揉额头。「下次走廊上别用跑得。」他叮咛道，很快却和缓了脸上的神情。「有好一点吗？」
小法张大眼睛，激动地推开他的手。「我正要去办公室找你耶！」
酥克绷紧了下颚，多少猜出她的来意。「如果是跟赵恩有关的事，我的答案不会变。」
「可是他刚刚并没有想要伤害我，我知道看起来很像，但……」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酥克冷冷道。
「你如果因为私事而擅用权利去影响他未来的升学，要是被发现了你一定会被革职的。」小法不愿放弃。「我不想因为我而害了你。」
「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
「那跟什麽有关系？如果我没有和赵恩出现在那里，你就不会在那里遇见我们，更不会对他动手，还恐吓他的未来能否幸福美满。」小法抓住酥克的手，恳求的双眼不愿移开。
「我以为你不在乎他了。」酥克说这话时的妒意明显，他心里明了，但他一点也不想再隐藏了。
「我是啊，可是一想到他要是因为失去保送国立大学的机会未来而过得惨澹，我就会良心不安。」她抓着酥克的手晃了晃，像是这样能够帮助他想明白，或站进她的阵营里。「求求你啦方块酥，我现在只想要跟他断得一乾二净，要是以後他拿这件事骚扰我，那我不就更麻烦了？」
酥克抿起唇，有些不甘愿，即使如此，他又怎麽狠得下心拒绝小法的要求。她就是他的致命伤。
他叹了气。「我可以收回我说过的话，但你也得给我一个保证。」
小法瞪大双眼，狂喜地直点头。「没问题！说吧！」
「不准再给他机会了，任何机会，不管他想要靠近你，甚至是挽回你，你都要果断拒绝。」他厉声要求。「还有，以後上下课由我接送你。」
小法皱起眉头。「第一个没问题，但是第二个……如果让你接送那别人一定会起疑啊。」她无法认同。
「起疑就让他们去起疑吧。」酥克果断回道。想起小法这几天所受得苦、流得泪，他心疼极了。他低头看她，柔声道：「不由我来保护你，我不放心。」
小法听了感动地热泪盈眶，她少根筋的脑袋始终就是无法透析酥克话中有话。「吼唷！你这样我会舍不得离开你啦！」她笑着擦去泪水。「等我毕业了，不准你忘了我！」
酥克感觉心里一阵酸楚。「一定。」
如果可以他多想就这麽将她绑在自己身边，一想到几个月後她很快就要到新的环境，接触新的环境以及人事物，他便担心得心一阵紧缩。在这里他可以为她排除万难，可以除去所有追求她的眼中钉，但未来小法和自己相处得时间会越变越少，他又怎能确定小法不会忘了自己？
「答应我你不会喜新厌旧，交了新的朋友就把我遗忘了。」酥克用着开玩笑的语气要求着，却十分专注於她的回答。
小法笑着拉起他的手，开心的转着圈。「友情是不会因为距离而有所影响的，放心吧！」她松开他的手，面对着酥克，缓缓倒退着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脸上还带着满满的笑意。她将双手高举过头，笑着对他喊道：「我爱你方块酥！太爱太爱了！」语毕她便转过身跑远，消失在走廊上。
酥克望着她的背影，痛心疾首。
「小法，我也爱你……」